寻找白鸽:当《鬼子来了》与《让子弹飞》来一场混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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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天的卡夫卡

(1)

薄云遮蔽了星月,郊野乌青四合,马壮田探着一张鲜红的大花脸朝下弦庄走去。

爬上最后一个山坡,视野就开阔起来了,远处的下弦庄萤光闪烁,像一片正在熄灭的火堆。几乎可以断定,火光和犬吠意味着坏事还没有结束。

庄口的屋檐上还滴哒着白天积下的雨水,马壮田进屋喊了几嗓子,回应的只有滴哒哒的落水声,马壮田安静了片刻,忽然开了门,穿过院子,朝山神庙急煎煎地跑去了。似乎源于同样的厄运,原本要唱到二更天的还愿戏已经散了场,人群走得很慌乱,山神庙前的场地上一片狼藉,被主人遗弃的板凳马扎歪三倒四,几块吃了一半的蒸红薯烂在了地上。庙屋圆形的窗户上贴着两张人影,是寻鹿和老更在里面抽烟,这个夜里轮到他们来看守山神庙里的香贡。

“老更!”马壮田站在庙外冲着影子喊,“白鸽儿有没有到庙这来看戏?”

庙屋的门开了,寻鹿坐在板凳上抽烟,老更像蛇一样探出头来,说:“谁?白鸽?一开始都没见着她啊,大晚上的没在家?”

“不是在唱戏吗?人咋都走了呀?”马壮田四下观望一番,“昨天擦黑,寻五爷叫我跟他去县城粜木炭,白鸽在篱笆门口喂鸡,招呼她喂完鸡回屋睡觉,我就跟寻五爷走了。这才没半夜,回来人就没了,我寻思是不是跑这看戏来了?”

老更披好褂子,走出来说:“看个球戏,台上老牛扮的岳飞刚唱两嗓子,庄口楼筒子上的张二瞎就敲了铜锣,说是日本从庄里过兵。一听到铜锣响,台上喳喳唱的岳飞把枪一丢,人往台下一蹿,就没了影儿啦……你脸上那是啥,血?你这是咋了?”

“我没啥事,从落蝉坡外二里一条山路跑过来,崴住脚筋啦。”

“脚筋崴了,血咋流脸上去了?”

“这不是我的血呀。”

“那是谁的?”

“寻五爷的。”

寻鹿呛了一口烟,跳出庙屋的门槛,提了马壮田的领子:“你瞎说啥,我五叔咋了?”

“寻五爷出事了!”

“出啥事了?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我五叔人呢?”

“死了!”

“放狗屁,好端端的,你说死就死了?”

“遭了土匪了!”马壮田忽然哀嚎起来,说,“路上遭了土匪,寻五爷犯浑,把一个豁牙的土匪蛋子惹毛了,土匪手里四尺长的猎枪走了火,准准儿地打到了寻五爷的眉心上,天灵盖子都掀开了,崩了我一脸,他还有命活?我是从那枪子儿缝子里跑出来的呀!”

马壮田说“跑”字时崩了嘴唇,喷了寻鹿一脸涎水。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才言语?”

“这不,刚到家,我闺女找不着了!”马壮田两腿一软,布袋一样摊在了地上,“本来寻思着要去给老寻家的人报个信儿,刚过趟家门,屁股没挨住墩儿呢——白鸽找不着啦……”

寻鹿擦了脸上的涎水,惊恐地喘几口气,说:“你们拉的那炭车呢?有没有叫土匪拉走?”

“车轮是劈了,拉没拉走不知道。枪一响,呲一脸血,我那会是光顾上逃命了,没敢回头看呀。”

老更拿烟管抵在寻鹿的胸口,说:“寻鹿,都啥时候了,还管那车木炭。”

“你知道个球!”寻鹿推开老更的烟管,继续说,“昨天晚上,先是一伙子黄皮日本兵,没闹啥大动静,单是放了七八枪,慌张张朝大路跑了。后是黄雀山上一伙子土匪,来得晚了,抢了老寻老黄家,放了几把子火,朝小路跑了。你跟寻五爷,应该是叫那伙子土匪撵上了,按理儿说,黄雀山上的土匪富裕,不该抢那车炭。老马我问你,那车炭到底叫他们拉走没有?”

老更嗤了一声,说:“叔家都被抢了,你这个当侄子的也不去看看,跟我在这嘬半夜烟管子,现在又叫一车木炭勾走魂儿啦,这算咋回事!”

寻鹿撇了嘴:“我这侄儿太远,五表叔还亲,表婶儿根本就不待见。我五表叔本来是叫我一块去县里粜炭的,都念叨了三天了,这是该我在庙里值班,他才找的老马,要是我去了,咋着也不能叫他被土匪弄死哇。”

马壮田咧了嘴说:“这叫啥话,我就是再大能耐,也管不了土匪打枪呀。”

寻鹿再问炭车的事,马壮田就不理了,只是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见住白鸽儿?”

老更摇头说:“没见住就是没见住,你再问三遍就见住了?”

寻鹿忽然说:“老马你别急。老更你去我五叔老寻家报个信儿,老马去亲戚邻居家找一圈白鸽,我去问问土楼上的张二瞎,问完喽去你家汇合。”

老更举了烟管,吐了口痰,说:“没我的事儿,我也去不成,我还得在这守着香贡嘞呀!”

寻鹿在老更的屁股上踢出了一团灰:“快去!好歹白鸽也是你家四婶儿她老表的外甥女儿,咋那么没肝没肺呀!”

(2)

第二天清晨,远处隐隐响着鞭炮声,老更敞了褂子,在残留着积水的路上滑了个屁股蹲儿,爬起来急煎煎地闯进马壮田的屋子里。马壮田家的火炉上映着嫩红的火光,上面烤了发黄的几块红薯干。

马壮田说:“别光喘,说话哇,你问好了没?”

老更说:“饿死爷了,给我一块红薯。”

马壮田拗开了一块红薯,递给老更。

老更就说:“我上了土楼筒子,看见张二瞎正在那烤火呢。我就问他,昨天晚上寻鹿问得急,没问清楚,我再来问问清楚。他说,寻鹿问过啥,没问过啊。我说,昨天晚上是不是土匪来村里掳了老马家的闺女。他说,我没说过这回事啊。我说,咋又成了没这回事啦,那土匪到底有没有掳走人?他说,掳走了啊,看见黑麻袋里乱蹬腿儿,像个人。我说,啥叫像个人,万一是只羊呢?他说,庄里没听说有人丢羊啊,要是羊,也不用装麻袋啊,直接牵走就中了啊。我说,没看清是男是女?他说,没有。我说,没看清是大人小孩儿?他说,我又不是神仙,还能透视眼?我说,没看清是不是从老马家掳走的?他说,哪个老马?我说,跟你这土楼筒子住这么近你不认得?马壮田!他说,啥马壮田,咱下弦庄有这个人?我说,马大哈子。他说,马大哈子就马大哈子吧,还马壮田,要是就他家丢了孩儿,那应该是。我说,你这意思是,那老马家的闺女还真是土匪掳走的?他说,我没说这回事啊?我说,啥没这回事,你不刚说的。他说,我看着怪像。”

老更说完就开始吃红薯,先噘嘴吹了丝丝热气,又开始转着圈啃。

马壮田皱着眉头说:“那到底是不是土匪给劫走的?”

老更说:“我看着,也怪像!”

“你别光说个像哇——”

“我别光说个像——你后来叫那伙子土匪撵上了,你都认不到自己闺女有没有在土匪的马车里,还问我——”

正说着,寻鹿也喘着粗气闯进门来,带了一阵凉风。寻鹿摘下凉草帽,扇着风说:“我这两圈跑得,眼珠子都冒烟儿了,你给我说,那车炭到底叫土匪拉走了没?”

马壮田说:“我跑得急,没看见!——不是,现在是在说白鸽的事儿,还是那车炭的事儿?”

寻鹿说:“白鸽不都给你找到下落了吗?说炭的事儿!”

老更说:“说啥炭的事儿,那值个几钱?还是说白鸽的事儿吧,找到下落了有啥用,人都进土匪窝里去啦!”

马壮田递过去一块红薯,寻鹿就说:“我问完张二瞎,就又去找了王守贤,我为啥找王守贤呢,因为王守贤年轻的时候在黄雀山当过土匪,懂那黄雀山上办事儿的规矩。王守贤跟我说,昨天晚上,是日本人先从庄里过去的,跟张二瞎说的一样,那伙子日本人规矩,也没抢,也没烧,只是放了几下空枪,根本没闹啥大动静。后来土匪才过来,是抢了庄里的两家大户,还放了火,要说有没有弄走白鸽,这个也说不准。你家住北村口,张二瞎又看见土匪的麻袋里乱蹬腿儿,说是像个人。庄里要是就你家白鸽没了,土匪又劫了人,那就是你家白鸽啦!”

老更说:“寻鹿说的对哇,我过去问二回,张二瞎也是这么说的。”

寻鹿啃了两口红薯,接着说:“我打听好啦,要说是日本人劫的人,没道理,为啥,因为那日本人从来没劫过村里的人,你说日本人占着县衙,过来劫村里的人干球?要说是土匪劫的人,我觉得吧,像。土匪还算有个土匪的规矩,我打听啦,黄雀山土匪劫道扣下的人,女人小孩儿五个大钱,男人八个大钱,地主老爷的家眷另开价。”

马壮田一勾头:“啥?五个大钱!这不是抢钱嘛?”

老更正在啃红薯,抬了头说:“咦!人家本来就是土匪哇,这就是抢钱呀!”

马壮田伸了一个巴掌,说:“五个大钱,我哪有啊,我但凡有两个大钱那还用大晚上跟寻五爷去拉炭车?我要是没去拉炭车,我闺女还能丢喽?”

说着握上拳,哭了起来。

“别动不动一脸怂泪!先说说炭的事儿吧!”寻鹿说,“老马你别急,你要去寻你的闺女,土匪绑票的事我都打听完了。想把你家白鸽从黄雀山弄下来,得要五块大钱。这样吧,你带我去一趟落蝉坡外,咱找到那车炭,再拉到县城里粜给买主,事成了,我给你两块大钱。”

老更站起来说:“咦!那车炭连一块大钱也不值呀,寻鹿,你是脑子里养了蛆啦?”

寻鹿说:“你懂个球!我五叔对我亲得很,那车炭他是许给县里沙三哥的,早两天碰上日本人封了三天路,他老就念叨了三天,昨天听说不封路啦,他戏也不看就往县城赶,那求雨的还愿戏,我五叔家还领头捐了一块大钱嘞呀!这是啥精神啥境界!我都睁睁看在眼里呢!五叔这临死前念叨的事儿我能不给办妥喽?”

老更背对着寻鹿,喷了团烟,说:“我是看出来啦,你们都有毛病。”

马壮田擦了泪叉子,说:“车估摸还在落蝉坡南二里路,车轮劈了,下喽雨山路不好走,也没人出门走小路,那车要是不在,只能叫鬼推走。”

寻鹿说:“老马,你要能保证那车还在,我给你两块大钱……三块中不中!”

马壮田说:“那我能保证!”

寻鹿就说:“老马,你领着路,咱们按我说的办,事儿办妥啦就给你钱。老更——”

老更扭过来脸,说:“还有我的事儿?”

寻鹿伸出两根指头,又收下一根,说:“给你一块大钱,你爹是木匠,叫他弄个轮儿,你背上。你俩跟我到落蝉坡寻了车,咱仨去一趟县里。一天的功夫,回来就给钱。”

不过一顿早饭的功夫,三个人就在村口碰头了。马壮田走前面领了路,老更背着一个从自家车上卸下来的木轮,寻鹿跟在最后面。三个人走出下弦庄,穿过二里野路杂草,朝丘陵上的小路渐行而去了。

(3)

半天前雨后的夜里,郊野乌青四合,马壮田推着独轮车在坡脊的小路上前行。寻五爷端坐于车前,压低了车头。在空旷起伏的丘陵上,独轮车吱呀呀响,坐在车头上的寻五爷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低垂着,手里举着一盏玻璃煤油灯。夜色漫过天际,灯光浮游前行,独轮车晃晃悠悠地在丘陵间移动,如一条在海底游荡的灯笼鱼。

马壮田仰头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天上是一层罕见的薄云,把星月都挡住了。马壮田在擦汗的时候回了回头,看到了身后闪烁着三颗星星。

“五爷,你瞅瞅后边,仨星星落地上啦。”

寻五爷回头眯了眼,忽然吹了灯,跳下炭车,说:“狗屁!快点快点,把车往一边推,藏好喽!”

马壮田停了下来,说:“你这是咋了?”

“啥星星,是马头灯!土匪过路呢!”

马壮田慌了:“那快推着车往前跑吧!”

“人没马快,跑不过。”

马壮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山路,带着车也没法躲,要不车不要了,咱俩人先藏起来吧!”

寻五爷楞了一会,又镇定了,重新点亮了煤油灯。马壮田要抢那盏灯,说:“干啥,怕土匪看不见咱们?”

寻五爷说:“躲不开就老实走咱的路。车破,炭不稀罕,一会他们赶上了,你别吭气。”

灯光越来越近了,由开始的三盏变成了一团,远处隐隐传来了马鸣和呵斥声。一盏灯脱离了灯群,划破夜色,朝前方迅速划近。马壮田出了哭腔:“跑过来毁我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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