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Dream，Old Story.
1
过海关的队伍并不长。那么，一切将会很快发生。
我没有带什么物什。包包里装着通行证身份证等等，左手拎着湿漉漉的快要散架的伞，右手拽着一本没有读完的小说。
头上的灯出乎意外的明亮，而窗外天气阴沉，大雨瓢泼，被台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把自己的枝叶死命地磕在大厅的窗户玻璃上。我随手翻开小说，打算读两行来慰藉无聊。
耳边响起异国语言，我抬头。站在我前面的日本女人端正地站着，指着地上的一张橙色的卡片说着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跟她一起排队的日本男人也转过来，对我重复着几乎同样的话。另一列队伍的男青年翻译道，她说那张卡是你的。
我捡起橙色的卡片。那是一张我即将去的城市的一日地铁一卡通，在数天前已经过期。这怎么会是我的东西呢？但是似乎已经没有人再关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每个人都已恢复秩序继续排队。我只好把卡攥在手里，等待一个垃圾箱作为它的归宿。
2
我来找F。
我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也不知道我要来。
但他曾经在与我讨论某个电影镜头时告诉我，那个地方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很近。我去论坛上发帖询问，知道了拍摄那个镜头的位置。而他的电话，则是我删掉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和断绝社交网络的连接后，他为了找我不小心泄露的。
你看，为了找F，我快成了一个私家侦探。
在台风天决意来找他，因为猜想这样的天气里他一定不会出门。
在地铁里，我看着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和一件看起来比较乖巧的衬衫的一半。我扯起嘴角，给自己一个笑。而笑容下的座位上的乘客低着头抱着包昏昏欲睡。
这是一个地下铁城市，无论你要去哪里，都不需要看见太阳，只要在地铁站里换乘，再换乘。如果遇上今天这样的天气，地铁应该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了。
世界末日的时候，或许人们可以躲在这里。我想。
3
前面那栋复古而有些破败的二层小楼就是电影镜头里的房子。这里难得有一小片田野。可惜天色太暗，风雨太大，我没有机会低下头看看田野上生长着怎样的小植物。我在田野边的小路上努力地拽住我的伞，它在卡擦卡擦地响，如同生病的老人最后的咳嗽。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安抚它说。
我已经不知道再往哪个方向走，于是我拿出手机，拨打了F的电话。
起初是占线。
占线是一件好事，起码你知道在不久后一定会打通。
果然在我第五次拨打电话的时候，终于不再占线，数秒后对方接了电话。
——喂？
——喂。
——你是哪位？（他果然没有存我的电话。）
——我在你家附近。
——你到底在哪里？
我描述了一番目前的位置，他说，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4
他远远地走来，拿了一把深蓝色的大伞。大得有些过分。
待他走近，我收起了伞，站到了大伞下面。
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只是看自己的脚，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我看见他叹出的气在变成了一团沉沉的雾，一直飘到我的眼前，然后慢慢散去。
他穿黑色的外套，敞开着，里面的白色T恤上画着黄色的卡通人物。很遗憾，我不认识那是谁。他的膝盖以下的裤子被雨水淋到湿透，不知道运动鞋里进水没有。
他的住处在三楼。左手边。我在门口换了一双粉红色的hello kitty的女式拖鞋。
他指着客厅中央的米色沙发对我说，你先坐。然后径直走到卧室里关上门，不一会儿换了条裤子出来。又从卫生间拿出一条毛巾给我。我擦了擦湿漉漉的小腿，自己去卫生间把毛巾洗干净，挂了起来。
5
他在我旁边坐下，我们面对着一个茶几，气氛有点尴尬。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雨啪啪地打在玻璃上，风肆无忌惮地啸叫，偶尔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
你工作可好？他终于问。
还好，不如学校自由。我答。
你……他话没说完，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同时震动着滑向茶几的边缘。
他作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接起了电话，同时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和一支烟，走到阳台上，然后拉上了玻璃门。
我才发现他已开始抽烟。我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可是为什么我会知道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站起来，走近他的卧室。
床和一张书桌，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书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书，还有个海贼王里的小人儿，坚定地站在哪里。
我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去学校旁边的一条夜市的巷子里，F在一家破败的小店里看着落满灰尘的火影忍者的钥匙扣不肯走。我觉得他当时一定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集齐一整套。
现在，海贼王的小人儿一定比火影忍者的小儿重要，而很多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6
他打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电话，进来的时候黑色的上衣拉链拉了起来，大概阳台上太冷。我试图闻有没有所谓的淡淡烟草味道，但是什么也没有。
时辰尚早，难以打发。
他从卧室里搬出笔记本电脑，说，找一部电影看吧。
如果此时外面不是台风，我们可能会去影院看电影。
如果再早些年，我们可能会有说不完的话，说到明天早上也不能停下来。
如果是在另一个城市，我们可能会坐双层公交车绕着夜晚的城市转圈。
可是此时，我们只能尴尬地坐在一个米色的沙发上，用笔记本看一个不那么好笑的搞笑片。身体也不知道是僵直着还是陷进沙发里去才好。哈哈。我忍不住借着搞笑片的笑点笑了出来，他说，这里一点也不好笑啊。
7
停电是突然发生的事情。
突然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笔记本屏幕莹莹的光。幸好网速够快已经下完了电影。
常常停电吗？我问。
没有，这是第二次。他说。
第一次呢？
他思索了一下，说不记得了。
我很想说F你记不记得读书的时候停电，我们在教室点着蜡烛围在一起写作业的事情。但是没有开口，有些话题已经成为禁区。可是是谁禁止的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咽，突然眼泪就刷刷流了下来。
我对自己感到生气，于是使劲擦着眼泪。哭泣的姿态太难看，怎么可以这样难看。
果然他又像上次见面我哭泣的时候一样，轻轻抱住了我。
但是那是一点也不诚心的拥抱，他用手在我的头顶轻轻拍打着。
那样的拥抱的意思是不耐烦的，好了好了，别哭了。
谢天谢地，电很快来了。我可以钻进卫生间，把自己收拾清楚。
8
电影似乎没有必要再看了。什么样的结局我们都不在乎。
他说还有一点工作要做，我说你去忙吧。
他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我说不用，给我一条毯子就好。
他也不再坚持，拿出了一条毯子给我。
他说晚安，然后抱走笔记本，坐在他的书桌前，背对着我开始敲打键盘。
我没有戴眼镜，所以他只剩一个台灯下温暖剪影。
很多年以前，我在他租的房子里跟他一起准备期中考试，他把我放在和他不同的房间，我却总想过去趴在他旁边的什么地方做卷子。期中考试对他而言比对我而言重要，嗯。我们在意的事情越来越不一样，最后一点都不一样。
我拿起带来的小说，想读一会儿，只是太困，只好渐渐在台风的呼啸中睡着了。
9
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我去做家教，F来接我回去。我教的那个小孩子指着一道几何题目问我，你能证明出来这两条线平行吗？我懒得思考，就问F，你能证明出它们平行吗？
另一个是，我正在上课，教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F突然从后门进来，拎着书包坐在我旁边。外面阳光很好，照着F的侧脸，F趁教授背过脸，悄悄亲了我一下。
醒来的时候，拉开窗帘，那场叫做文森特的台风已经结束，天虽然没有晴，但是已经不再下雨，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
我起身，刷牙洗脸看着时间急匆匆地要去上班。
突然想起昨晚似乎在F家睡着。
又很快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去他在的城市是两周之前，并没有去见他。
见了又如何呢，大概和梦里会一模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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