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玩文学,你玩它有啥用啊(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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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玩文学,你玩它有啥用啊(长文)

图片:麻酥酥 / CC BY

文学如何学以致用?

成长,地球爱好者

谢罗永浩邀。

帮语文老师为学文学的同学来说几句话。
大家肯定是有用的,而且用处大到你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
会有点长。

文学的致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基础定义里,一般说它有三个大的用处,1、是表述;2、是沟通;3、是批评。

1 表述。分为表,和述。

人创造的第一套抽象表征的符号系统就是语言。

(有人说是绘画,但其实不是,绘画要经过更久的历程,才形成了相对完整的系统符号,事实上直到目前也仍然是不够完整的。)
那么语言开始的作用是述,首先是描述,很久以后文字发明了,它才是记录。

从原始人开始,嘴巧善记的人在部落中的地位,就很快超过了力大手巧的人。具体可以参考电影《疯狂原始人》,小伙子对岳父的取代。

不断走向极致的表述,则成为诗歌,成为艺术。

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学,是指从诗歌为起点,不断丰富,并产生小说、散文、戏剧等多类型的一类艺术。

但其实,它的基础,是信息记录库,语言符号学,和文字艺术三支。

信息记录库就是图书馆。

信息,具有很强的不对称特征。不对称的意思是,他知道的你不知道。但如果你有这个信息你就也知道了。

老子、亚里士多德、博尔赫斯,职业都是图书馆馆长。
孔子、苏格拉底,直接把图书馆装在脑袋里。
早先,苏美尔人的信息记录库很牛,苏美尔的文明就厉害。
唐宋时,中国的信息记录库庞大,中国就厉害。
现在,美国的信息记录库发达,美国就厉害。

一目了然。
翻译,现在占据了世界信息记录库的主流领域,也是这个原因。

语言符号学,位于哲学的尖端领域。

语言记忆术是比较早期的语言符号学。

后来,郭尔凯、索绪尔、罗兰巴特……出现了。很多之前的知名哲学家,在他们这里,逻辑性都变得不值一提,被彻底灭了威风。

专业学文学的同学,包括文学爱好者,应该多了解一下这些亲戚们,不该只站在文学院里来谈论文学,这样才会更清楚文学是怎么回事。

这也就是卡佛说,《当我们在谈论……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

2 沟通。沟通是无敌的。

嘴巧的人有个能耐,他们可以跟部落中不同的人沟通,也可以跟其他部落的人沟通,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各个部落中最珍贵的资源,“火”,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们靠嘴,靠沟通能力弄来的,而不是靠动手打架。也就是我们今天的翻译。

神话传说中的普罗米修斯,也是第一位能言的智者。他不同于粗鲁的宙斯。

他们没能成为部落的首领,却成为了最初的引导意识形态的巫师。

今天搬家,翻出来很多以前买了,但几乎根本没看过的书。

《现代应用文写作大全》

这是我刚干上做广告这个职业后不久买的书。在应用的范畴里,现代语文被分为以下七种:

日用文书(婚丧嫁娶,也包括情书);
策划文书(也包括小说,小说既是策划虚构一个故事);
经济文书(如合同);
行政公文(见新闻联播);
事务文书(伟大的美国独立宣言为什么由杰斐逊、富兰克林他们,而不是华盛顿起草,因为富兰克林写得更好);
宣传文书(如广告、软文);
新闻写作(虽然卡波特是小说家,但记者才是卡波特的职业)。

上面这些,都起到很强的沟通的作用。

知乎上争议比较少的人是王小波。与别人不同,人人都爱王小波。

为什么会人人都爱王小波,我们等下说。

可是,王小波如果不说“你好哇,李银河。”后面的爱情故事,是无法开始的。《绿毛水怪》的故事,我们今天也不会读到。

由于全球化的原因,沟通是今天社会面临的最庞大的问题之一。

问题大产生事务多。

这个事务下,有很多很多衍生职业,翻译、编辑、律师、记者、文员、客服都是之一。

使用文字的能力,是绝大部分沟通类职业的基本功。但仅有基本功是不行的。只会运球无法上场打比赛。表演个花式还可以。

比方翻译,为什么施蛰存翻译比较好,首先因为人自己文字功底好。

这就需要我们叠加其他的职业技能,叠加后可以应用。

可是,这样讲,也许我们会反感应用型写作。

确实,应用叫人反感。没有人喜欢被使用。

【不满足于写应用文的人,来接着往下看。】

下面我们不看职业,来看文艺的事情。

我们的文学院有个问题,教的是一门艺术。

学生学的,却是文学的历史,和比较分析。

这两个,一个是历史学的科目,另一个是档案学的科目。恰恰都不是文学。

艺术是学不来的。但技术可以学习。

偏偏我们的文学院又不教技术。因为瞧不上。

更基本的原因是很多老师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只好正襟危坐夸夸其谈。

在我国,说到作家和作品,我们常常能听到“天赋”、“灵感”的说法。

写作被误解为一种难言的,无把握的“神秘性”的能力。

这很危险。

导致我国现在,绝大部分文艺创作是业余的,偷偷摸摸的。因为大家在集体各自搞一个神秘的事。

其实,自从科学诞生后,就排除了世界上很多事情的神秘性。

分门别类这件事,也越来越系统化了。

在一个发达社会中,文化类读物的社会需求量理应是很大的。

我们知道,如果你是比较厉害的文学家,你会被邀请去很多地方讲课,顾城、北岛、莫言,他们都常常在全世界讲课。外国的就更多不说了。

他们讲课,除了大学,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写作班。

“我这个小学没毕业的人,今天却站在这里来教人写作。”顾城,80年代,在新西兰说。

我国现在的2013年,比不上新西兰的80年代。

科学有个好处,科学认为,即便当作家,也可以是个正经八百的职业。

他们认为写作是可以传授和习得的,只要掌握了一些有效的技法就能够写出好作品。

写作班的课程类型一般有小说、诗歌、戏剧等,课形式主要是进行工作坊workshop讨论。

在写作班中,写作是一门科学。这样培养出来很多小说家,名记者,知名的广告撰稿人。

而在大学里,如果一个商人又回到文学院来读个硕士、博士的,也被认为是比读MBA更有品的事。

但不要以为欧美就一定好。科学也有个坏处。

阿根廷的作家批评《夏洛的网》是非常典型的写作班学习模式下“生产”的小说。类似八股文。

在这种教学的过程中,其实有个麻烦,大家都有类似的阅读经验。都看卡尔维诺、卡佛、奥康纳、塞林格、麦克尤恩。

和我国的文学爱好者一样,欧美的文学爱好者,他们写诗的造句经验,写小说的叙事经验,一样大都来自于阅读。

写作的经验来自于阅读。这个同样非常危险。

我们来引用一段我正在看的阿兰·德伯顿《幸福的建筑》

“人类为了雕梁画栋不惜扭伤了腰,为了在桌布上刺绣出动物宁肯累花了眼。他们放弃了周末的休息,不厌其烦地琢磨怎样的厨房操作台才算合适。他们一直想象能住进杂志上登出来的那些贵的离谱的豪宅,然后又自觉伤感,就像在大街上跟一个个迷人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这也是优美的。不幸的是,一股作家训练班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或者德伯顿本人是作家训练班出来的,或者翻译人是。

万一两个都是,就惨了。

再万一读者们也是,评论人也是,观念就彻底滑入深渊,基本就没有救了。

那是不是又应该回过头来去找神秘?找天赋?

问题是,并不存在这种天赋异秉。

正相反。

疾病、深思、认真、逆反、自在、联想能力等,才是某一种天赋异秉。

那么有些人天生喜爱摆弄数字,有些人喜爱摆弄文字。

这两个事应该分开看,这是天赋与喜好的巧遇。巧遇的地方,发生在四肢,发生在皮肤,发生在人的身体。它并不是想出来的。

必须往前走。而不是走回头。

这个时候,艺术才开始了。

现在是半夜,世界像死了一样。

非常好。

【不满足于当职业作家的人,我们下面正式进入主题。】

3 文学这个东西,它在现在的社会,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作用,就是批评。

发牢骚不算批评。议个政不算批评。吐槽不算批评。

这里需要我们非常广义地来理解批评。

用语言来批评是最直接的。

批评是语言的基础作用之一。

你没法用数学来批评,因为数学里面没有骂人的公式。

你没法用量子物理来批评,因为听不懂。

你没法设计一个APP应用来批评,反正我没见过这样的APP。

你没法用注册一个公司来批评,因为商业本身就是值得被批评的。

发现没?我们能够进行批评的唯一工具,就是语言。

我们还有一个发现,之所以上述的那些无法进行批评,是因为各行各业都是社会分工产物,产物本身的无可奈何在于,它无法批评生出它的社会。

因为接下来要被批评的,恰恰是社会本身。

当然画画也能,现代艺术很多都在进行批评,但绝大部分人画不好,专业度要求太高。

叶永青,《画个鸟》,据说画了N久,非常难看的,恰恰非常难画。

第一个阶段:

在以宗教为代表的伦理社会的西方古代,文学的主要作用是维系伦理美感的纽带。

中国的经历类似,2000年的官学一体,同样是维系伦理美感的纽带。

第二个阶段:

进入商品社会后,普遍认为文学在市场中是负责提供闲情娱乐的。

娱乐的意思是,一是美,二是搞笑,三是刺激。

比如大家希望你把这个文章写得非常有美感。

比如大家希望你能多给一些段子,因为能把生活过成段子就更好了。

比如刺激,它是一种安全范围内的感觉。恐怖、色情、科幻、玄幻等等。

刺激并不是骂人,它们对于人来说,是安全的。不看就可以随时合起来。

但如果你被人骂了,才等于把你的脑壳掀开了,你就算把书合上,你也是怒气难平的。

历经了伦理、娱乐等等严酷的现实,文学实际上已经饱经沧桑。

从前是大家闺秀,突然沦落风尘。风尘就风尘吧,可是倚门卖笑又是个青春饭,现在她老了,一笑起来粉都顺着脸往下掉。怎么办?

这里必须再加一张图:
阿姆斯特丹的孪生妓女姐妹花,接客50多年,“一旦有人这样称呼你,他们就会永远这样称呼你,所以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她简直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一肚子火要怎么用?

在下一个阶段,它在下一个阶段的很大一部分作用将是批评。

两个捷克人的独立精神。
伊利 曼佐Jiri Menzel拍过赫拉 巴尔Bohumil Hrabal写过的六个小说,其中一个是有名的《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
曼佐非常佩服巴尔,他说,“我自己是拍电影的,可我认为,虽然看电影的人更多,但看书的人更聪明。”
那写书的人就更聪明了。我们知道,电影是工业产品,没可能你一个人完成一部电影。
但写文章不是,写文章是一个人以一己之力所能完成的最大的创作。
一个人。一己之力。最大的创作。很重要。
如果说写书的人更聪明,那你要真的更聪明才行。
美国社会学家科赛尔Coser则这样说,“他能处于一个社会中,却又不完全属于它。”
在整个现代社会,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非常难得的独立的机会。
独立。
独立可以让人避免盲目卷入社会体系。
整个现代社会没有制造人的独立。它只制造了很多东西,和孤独。

你如果是搞建筑工程,你不可能独立,大家是协作的。
你如果是搞电影你不可能,你只能是个相对作者,大家是市场的。
你如果是做广告的你不可能,广告都是要服务甲方品牌的。
你如果是搞科研你不可能,你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
你如果是弄数学你不可能,你都是从前一个公式过来的。

独立的意思是,没有前一个公式。
语言有语法,但从来没有前一个公式。

现代社会是一个分工社会。
现在的环境并不理想。人人被梳理进某个领域,某个片区,就像户口一样。
专业。这个词不但在知乎上作为大神标签,在任何一项社会分工中也都是一个要求。
从大学开始,我们就必须进入一个个狭窄的领域,在其中深耕。
要想成为一个职业专家而不是一个半吊子,你必须要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这个专业。
这是一个提高效率的好事。
但好事的反面,也必将跟着产生。
研究的同时,还有维护。就忘了这个专业诞生之前的东西。
深入的同时,还有冷漠。对非本专业的生活常识逐渐丧失。
还有一个特点,越是应用性强的学科,越使人趋于保守。
码农、文艺学派、科学怪、广告媒体分析家诞生了。
原因在于,被应用的不止专业,还有自己看问题的视角。
甚至有人科幻了,因此认定达芬奇会画画还能能跨行跨业发明那么多东西说明他是穿越者。
真是科幻了。

古代的文人学者,因为伦理体系的原因,绝大部分是维护者。
进到现代后,事实上只是用科学反思了原有体系。
因为早已习惯了伦理的原因,维护者们迅速进入了不同的分门和别类。
像你一开灯,蟑螂钻进了橱柜。
包括我们今天谈到的文学。
实际上,在所有专业的界限所在的地方,都是人。
人的认识。
我们的社会并没有给安排一个这样的职位。
它游离于任何人群,任何体制,任何职业,任何专业之外,
常常冷不丁说些骂人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刚才讲到王小波,
为什么王小波算不上一个专业诗人,专业小说家,专业散文家,
我们根本难以界定他是一个专业的什么人。
他只是专业骂人。
一边爱一边骂。
却如此令人尊敬。

有一个位置,是靠自己去找到的。世界并无任何安排。
就是有人会质疑这个,质疑这个容易让人梦游的社会结构。
为什么学文学的人会更容易来做这件事?
生活的真相可以用语言确定,语言是这些结构之间共同的桥梁。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空白,有很多文章等着人去写。

我们现在有一句公式,叫做:“所有……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我们却忘了,有一些事情,是必须是耍流氓才能办成。
很多,很多,比如耍流氓这件事情本身。

昨天在小区院子里遛狗,两个小孩打羽毛球,男孩把胳膊抡了三圈,“神龙摆尾!”
球很丑地直接斜钻到草丛里去了。
女孩说,“你摆个屁啊。”

差点忘了,罗永浩并没有邀请我,是@闻果 邀的。我是想让更多人点进来看,才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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