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的最后夜晚,与最后一批被骗进电影院的观众

知乎日报 阿诺;蒋弄臣 274℃ 评论

2018 的最后夜晚,与最后一批被骗进电影院的观众

图片:《地球最后的夜晚》

如何评价毕赣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

阿诺,影视制片,国际购片

电影还没上映,我想聊聊最近大家嘲讽得很凶的《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营销。

“一吻跨年”slogan,结束零点的场次,与电影本身无关的诗歌海报,抖音的疯狂转发,这一切造就了截止今日 6500 万的首日预售。豆瓣微博上有不少人都冷眼旁观这个过程和结果,好多人说用“这样”的方式吸引“这样”的观众群,等着到时候被骂吧。

上周末在 @知乎盐沙龙 的活动中,有人在提问环节问了毕赣这个问题,问他怎么看待这样的营销方式和这样的票房预售,除了被众多公号写烂的那句“不偷不抢不下跪”以外,其实他的回答里还包含更多的东西,比如,作为一个天才的自信,再比如,作为一个诗人的浪漫。

关于营销,他说,“这不是我的领域,我并不是说我拍出一部电影来,我就有本事让更多的人看到,或者我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都不是属于我的话题。这是一种缘分,我真不知道,他们有这种能力让这么多的人共情。一部艺术电影有缘分跟大众突然共情了,这一刻,大家去享受它。”

关于结果,他说:“它的结果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很多人看不懂,当然知道很多人可能会不喜欢。但他们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呢?我们还没有选择过。在还没有选择过的时候,现在多了一种机会。所以我觉得它是个特别有趣,值得纪念的一刻。”

提问者说,数据显示,现主力观众群显示多来自于二三线城市,这和文艺片的受众群是有很大差异的,这批观众往往都更喜欢“那种电影”。

全场都笑了,大家都知道“那种电影”是指的什么。

毕赣说,为什么我们就要认为,他们只配看“那种电影”呢?

全场都不作声了。

我想起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城市,电影院里来来去去,最多的都是现在上映的商业大片。当时想看个《爱乐之城》,都很难找到有排片、场次好的影院。可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因为这波被很多人都看不起的营销,很多人会去电影院买那张跨年的电影票,影院可以赚到钱也会多排片,在老家的朋友跟我说,真好,这次终于能去大荧幕看一次文艺片了。Win.

做制片后我也知道,电影本身就是一场赌博,而文艺片是最难收回成本的一类电影了,基本都是在亏钱,如果有这样一部电影,在让导演自由表达的基础上,能够收回成本,甚至小小地盈利,那么愿意给文艺片市场投资(或者给这个导演投资)的资方就会变多,或者更有信心。那么这个导演,或者更多文艺片的导演,就能有更多资金(意味着更好的机器、更专业的演员和团队配置)去表达自己,去进行创作,这也是一个良性循环。Win win.

再说那群被大家看不起的“那种”观众,这个话毕赣导演自己说了,而且说得很好。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里都带着对自己的笃定,我很喜欢这种自信,这种自信不是膨胀,也不是由后来的成功激发出的。这种自信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那种,属于天才的自信:

“那他们应该看什么呢?这是一个疑问,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的观影经验里面会多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他们可能很难理解,就像看一幅绘画一样。等他们的生命经验发生改变以后,他们肯定不会想起其他的电影,而会想起我的电影,因为我的电影是珍贵的。”

我不确定是不是“三赢”,因为最后这个是个未知数,但如果是我,我应该会庆幸自己在有生之年可以被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去探索一个我可能不喜欢但也可能会非常喜欢的世界。也许在很多年以后的一个下雨天,我会突然想起来 2018 年那个跨年夜,我和当时喜欢的那个男孩因为这个电影的契机,坐在贵州潮湿绿色氤氲的画面中度过了 0 点,当时那些我不懂的情节,不明的台词,在此时此刻,似乎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蒋弄臣,一方水土养一方土匪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场豪赌。

很多人可能还没有发现, 《地球最后的夜晚》预售票房已经突破了 5600 万。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据。要知道,《海王》在内地的首日预售才不过 3300 万,而今天距离《地球》上映还有整整两周,这个数字甚至超过了去年春节档《捉妖记 2》的同期纪录。按目前的走势,毕赣导演这部新片上映当天的预售可能超过 1 个亿。

这当然不是文艺青年的胜利。

通常来说,文艺片的票仓是一二线城市,而很难下沉到三四线城市。比如《三块广告牌》的观众结构是“二一四三”,而《冈仁波齐》和毕赣导演的《路边野餐》人群结构都是“二一三四”——来自二线城市和一线城市的观众贡献了文艺片票房的大头。

但是这一次《地球最后的夜晚》的票房结构却是“二四三一”。二三四线的观众贡献了八成,北上广深的观众不到 17%,这种“二四三一”结构常见于商业爱情电影,比如《喜欢·你》、比如《七月与安生》、比如《前任攻略 3》。

观众把《地球最后的夜晚》视作商业爱情电影,这不止是一个直觉判断,通过猫眼电影的相关性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购买《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观众有 30%购买过《后来的我们》,有 20%购买过《前任 3》,有 16%购买过《悲伤逆流成河》。

《地球最后的夜晚》走向群众靠的是仪式感。

一般的电影都会在假期的前一天上映,全面覆盖假期的空闲时间。今年元旦档的《来电狂响》和《云南虫谷》都放在了 12 月 29 日(元旦假的前一天)。而《地球最后的夜晚》为了制造一种“名副其实”的仪式感,宁可放弃掉头两天的票房,也要把电影放在 12 月 31 日上映。

为了能精确跨过公历年的最后一天,华策影业在给院线下发的通知里写道“可选择在 12 月 31 日 21:50 开场,影片结束时恰好就是 0 点 0 分跨年那一刻”。

当《地球最后的夜晚》在今年“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这部电影就变成了一个跨年的人造节日。考虑到中国所有的人造节日都和“爱情”有关,因此片方在各种通稿和联合抖音的营销里一再强调“与你爱的人,一吻跨年”。

跨年营销、抖音走红、外加一个告别意味的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距离《前任 3:再见前任》还差一首《说散就散》。

用“一吻跨年”这样的营销触怒文艺青年显然不是上策,但《地球最后的夜晚》面前的选择似乎也不多。

《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监制沈暘是电影节资深策展人,她监制《少女哪吒》的时候说过一段话:

“一个年轻导演要出来,其实挺难的。走电影节的道路更容易受到世界的关注。因为电影节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因此沈暘监制的《白日焰火》《少女哪吒》《东北偏北》《路边野餐》都走上了“欧洲——台湾——国内”的电影节路线。这一部《地球最后的夜晚》也不例外,辗转戛纳和金马两大电影节才在国内定档上映。

遗憾的是像《白日焰火》那样斩获金熊奖后“出口转内销”的路线并不容易复制,《地球最后的夜晚》与金棕榈失之交臂,在金马奖也只拿到了技术类奖项,远远不及《白日焰火》的成绩。

同时戛纳电影节之后媒体的口碑两极分化,国外记者中途退场的新闻也传到了国内,尽管影评人们盛赞电影里那个“载入史册的 3D 镜头”,但就像《好莱坞报道者》评价的那句“在叙事上杂乱无章,在技术上又绝对迷人。”——这绝对是一个糟糕的信号。

没有重量级的电影节奖项,又没有拿下影评人一致好评,《地球最后的夜晚》“出口转内销”的路线在半年前就无以为继。

尽管《路边野餐》最后只收获了 646 万票房,但前后加起来 100 的成本对一个新导演来说也没有什么包袱。而这一次《地球》的成本据说已经到了 7000 万,这意味着至少 2 亿才能回本。

“出口转内销”宣告失败,《地球最后的夜晚》放下文艺片的身段,走向“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这是一场押上毕赣神格的豪赌。

第一天的预售已经冲到了 5600 万,可第二天的预售还不到 5 万,可见《地球》手里的筹码都来自“跨年”而非“电影”。

凯里的婚庆摄影师毕赣从群众中来,但未必能带着《地球最后的夜晚》向群众中去。一二线城市被战略性放弃了,三四线的年轻人会给这场豪赌加倍补偿吗?这是一个问题。

回报豪赌的可能是报答,也可能是报复。包装成情怀的烂片会被报复,包装成情怀的文艺片就会被赦免吗?《爱情公寓》的幽灵正盘旋在中国电影的上空。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英文标题是 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这是毕赣对尤金·奥尼尔那部《长夜漫漫路迢迢》的致敬。

在这部荣获诺奖的自传体剧本第二幕最后,穷困潦倒的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借主角父亲之口说出了一句创作者的独白:

「兜里没钱可唱不起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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