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秋雨后,右侧树后就是银锭桥胡同的范围。
2015年秋雨后,站在银锭桥往北望。
2015年秋雨后的银锭桥胡同
2010年夏天的银锭桥胡同
2016年元旦,一家子吃完炖羊肉,我和爸妈去电影院看了《老炮儿》。电影放完一散场,我头一件事儿就是给远在银川的发小儿打电话。
“嘿!老炮儿这电影儿拍的不就是你们家内片儿嘛!”
“可不是!你记得去年一月有一天咱俩去吃烤鸭么,就是内几天在银锭桥桥头为了拍电影特意支了个早点摊儿,我一出院儿门儿就能看见他们。”
“电影里冯小刚他们院儿就在你们院儿再往里走吧。”
"没错儿,从我们院儿再往西拐,就大金丝胡同。"
就这样,我和发小儿约好了第二天上午给他打电话,聊聊现实生活中银锭桥的老炮儿。
还得先介绍下我发小儿,发小儿家民国的时候他太爷爷在鼓楼大街上的烟袋斜街东口两边儿各有一座店铺,生意很不错,在银锭桥一代有好几处院子。49年以后自然被打倒,店铺和房产都被充公,最后只剩下银锭桥胡同的这一间四合院。我经常去他家的院子吃他奶奶做的汆丸子和牛肉面,还在他家厢房住过好几回,第二天一大早去桥对过儿的烤肉季喝面茶。他家院子里有一棵他太爷爷年轻时亲手栽下的香椿树,到现在已经近百岁了,根系发达,几次拱的发小那屋门关不严,但是用这棵香椿树的香椿芽摊的鸡蛋和拌的豆腐,吃在心里的感觉就是和馆子里的不一样。
这座留下发小儿一家几代人记忆的小院儿,自打后海酒吧街起来以后就越来没法儿住,每天晚上叮了咣当闹的让人没法合眼。发小儿快高考的时候每天半夜打110举报扰民的酒吧,到了这几年终于再也没法受这份儿罪,一大家子搬去了银川躲清静。
以下是我和发小儿就银锭桥的老炮儿聊天儿的内容,为了表述清晰以第一人称写出,实际内容与发小原话不完全重合:
管虎拍的是银锭桥那片儿的“老炮儿”,但实际上银锭桥一代的街坊从来没人用过“老炮儿”这个词,从来没人说自己是“老炮儿”,好多街坊可能压根儿都没听过这词儿。如果把“老炮儿”按字面意思解释成老进炮儿局(监狱)的人,那银锭桥还真一位老炮儿都没有。但在平常的生活中,又确实有那么几位和《老炮儿》里头的六爷从做派到精气神儿都特像的主,我们姑且就把这几位叫做银锭桥的“老炮儿”吧。
在电影里头,六爷每天清早给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二爷点烟,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位老太太天天坐在银锭桥头,现在老太太人已经不在了,他儿子就是银锭桥的一位老炮儿。
老太太一家住银锭桥北的大石碑儿胡同,他儿子在家里大排行行行七,五几年生人,大家都叫他七哥,晚辈儿就叫他七爷,老辈儿则叫他老七。七爷拿着共产党的钱,见天儿没有正经事儿,这儿转转那儿转转,打打麻将打打牌,上胡同里扯扯淡,一过就是一整天。
小时候家大人好几次指着七爷跟我说“这大大都可厉害了”,要是让他听见了准保得说“咳,都老啦,厉害什么呀,我还巴不得让人碰一下儿我躺地下讹丫多少钱呢。”
七爷一米七出头,瘦不拉机的,一点儿也不壮,一看就不是练家子,绝对不是电影里冯小刚塑造的那种狠主儿,他属于在声势上震慑你的那种。他能和你对喷一个小时,但你要是真抡刀上去,他也得跑。
银锭桥的另一位老炮儿是我们前院儿的关大大。关大大身材和七爷差不多,也是一米七出头瘦不拉几,岁数得有六十了,平常脾气不太好,小辈儿对他都特别客气,但也一样不是真能打。关大大早先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公司当司机,混的也不是特别好。我原来每天上学都能看见他遛狗,都跟他打个招呼聊聊天儿什么的,跟我关系还挺好的。
小的时候有一天我跟院儿里听见关大大跟人呛呛上了,出门儿一看是他在车里和另外一个开车的较上劲了。九十年代的时候银锭桥胡同和大金丝胡同都是能过两辆车的,现如今已经不容易了。当时在银锭桥和大金丝胡同的胡同口经常有两辆车同时拐弯儿别在一起。要是老街坊,其中一个人一打轮儿就奔河沿儿了,俩车就错开了,但是要是外来路过的就容易发生冲突。那时候酒吧还没起来,胡同里的氛围特别好,一个人跟外人有冲突,整个胡同的人都帮着自己的街坊跟别人干。那时候银锭桥往南还没有咖啡馆儿和酒馆儿,停的都是银锭桥胡同街坊的车,这些街坊就把车都开出来一下儿就把那个车堵胡同中间了,关大大说:“你可以走啊,你要不就自己走出去把车留这儿,要不你就把我们这些车撞开你再走。你看着。”他最后一句“你看着”的潜台词是你要是敢撞我们一辆车你看着办吧。
关大大从来不打街坊,但有一次打了我们前院儿一个哥哥的同学。前院儿那个哥哥特别爱踢球,经常跟同学在胡同里踢球,有一次就踢到了关大大的车,就跟关大大吵起来了。关大大最后气急了动手打了那个哥哥的同学。后来那个哥哥特别的生气,意思是你打我都行你别打我同学啊,就好长时间都没理关大大,这也是前院儿唯一一次闹别扭。
银锭桥还有半个老炮儿,就是很多人应该都知道的银锭桥北松记炸灌肠的掌柜的松四爷。08年因为当上了NHK的纪录片《松四爷的奥运年》的主角,松四爷着实火了一把,但其实街坊都叫他“大肚脐儿”,打我记事儿起他就是专职流氓,后来炸上了灌肠,后海酒吧街和烟袋斜街起来以后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又卖纪念品。现在他媳妇儿看着灌肠摊儿,他开一电三轮儿拉客。
大肚脐儿长得老点儿,但其实管我妈叫大姐,也就五十岁。为什么说他是半个老炮儿呢,因为表面儿上他跟银锭桥谁都不忿儿,有外人来闹事儿他也都向着街坊,但其实真正出了大事儿,他也无能为力。爱听评书的人可能都听过混混儿论,也听过宋金刚押宝,知道旧时的光棍和混混儿,大肚脐儿可能内心里更接近于旧时的混混儿吧。
我唯一一次看见大肚脐儿跟人干架,还是跟银锭桥的另一位老炮儿七爷。七爷买大肚脐儿的炸灌肠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俩人逗上了嘴,谁也不服谁,呛急火了七爷直接回家拎刀去了,大肚脐儿也抄着刀等着,俩人真干了一大架。
打我记事儿起大肚脐儿除了跟七爷干过一架其实也没真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但是只要他做生意也没人敢惹他。
环境越来越变,再有能耐的老炮儿也都消停了。在没有酒吧的时候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整条银锭桥胡同包了两辆红叶客车,全胡同的人坐着客车上昌平玩儿,大家都跟一大家子一样都是亲戚,银锭桥胡同的辈分还特乱,你跟着老辈儿论着叫也行,跟着真实年龄叫也行,这在大巴车上我管你叫哥,管你姐就能叫大妈,可有意思了。
上小学的时候酒吧开始起来,银锭桥胡同靠河沿的13号院和15号院儿就搬走了,紧跟着银锭桥往南的那些小店就都起来了,现在银锭桥胡同就只有我们家,我们后院儿和银锭桥北口这三个院子还是老街坊,剩下的院子都租给酒吧的人了。
在电影里六爷曾经说过一句话,意思是老炮儿也是江湖。在街坊们的心目中,江湖的塑造更多的是由老一辈说书人在《水浒》、《隋唐》和《雍正剑侠图》这些书目中批讲出来的。“好鸟护三林,好汉护三村”,在我们的心目中,童林童海川和秦琼秦叔宝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够格的江湖人。在街坊们的心目中,你要是真镇银锭桥这一片儿,那现在开酒吧的某些人那么猖狂跋扈,你就应该去挑他们,但实际上并没有谁去挑那些天天扰民的人。可能八十年代他们有多风光我没看着,但是打我九十年代记事儿起,这几个大爷扮着老炮儿的角儿,并没有干多少拔份的事儿。
好吧,其实银锭桥并没有老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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