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怪咖,用最土的方式拍出豆瓣评分最高的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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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怪咖,用最土的方式拍出豆瓣评分最高的网剧

图片:《毛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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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分——这是国产电视剧在豆瓣获得的最高分数。至今,得到这一分数的剧集一共有三部,分别是张黎导演的《走向共和》《大明王朝 1566》,以及一部网剧《毛骗·终结篇》——在这个荒诞剧名的背后,是一个对于这个狂乱时代而言,更荒诞的故事。

文 | 李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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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茂名人李洪绸是个“怪咖”,尽管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和其他将广东以北的地方都不屑地称为“北方”的南方人不同,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生错了地方,讨厌广东的潮热,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天生的北方人。2005 年,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北方,在位于石家庄的河北传媒学院读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大学毕业后,他集结了十来个小伙伴,成立了视频工作室,选人标准是“平时合作比较多的,但成绩都不是很好的”。

视频网站初兴时,还没什么“网剧”的概念,他就和小伙伴一起做出了单集点击量高达 139 万的《大学生同居的事儿》(以下简称《同居》),被称为“网剧鼻祖”。

“网剧鼻祖”《大学生同居的事儿》

2010 年,编剧和导演一肩挑的李洪绸开始拍《毛骗》,“毛骗”中的“毛”,意思是“小”。剧集讲述了五个混迹街头的小骗子,在街头通过严密的连环骗术欺骗坏人的故事,“毛骗”们出身不高,学习不好,但却有着严格的纪律,从不坑老实人,颇有点侠盗的风范。

《毛骗》一共三季,拍了五年多。这五年间,资本已经彻底改变了视频行业,几乎所有人都追着钱和流量狂奔,但身为“鼻祖”的李洪绸们却一直慢悠悠地晃荡——不去北京找大的平台发展,不抱视频网站的大腿,不怎么和同行交流,不太待见广告植入,只拿自己觉得负担得起的投资,在石家庄灰蒙蒙的天地中拍自己想拍的故事。

《毛骗》剧照

2017 年 7 月中的一天,在上线两年后,《毛骗》系列的第三季《毛骗·终结篇》的豆瓣评分定格在了 9.6 分。这是国产电视剧在豆瓣获得的最高分数,同样 9.6 分的剧集只有两部——张黎导演的《走向共和》和《大明王朝 1566》。此前,《毛骗》前两季在豆瓣上的评分分别是 8.3 分和 9.3 分。

面对这个至高的 9.6 分,李洪绸依然很淡定,一副“不管外面多么狂乱,我始终都有自知之明”的态度,“当然很高兴,但也不至于太兴奋,”他觉得这 9.6 分里可能会有观众给《毛骗》的同情分,因为他们“又穷又不太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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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美剧”——这是很多观众对于《毛骗》系列剧情的评价,但这只是前半句,后半句大多是这样的:“画风嘛……”,紧接着的评语是:城乡结合部洗剪吹,抑或,乡村杀马特。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差,正如李洪绸自己所说——穷。

《毛骗》导演兼编剧李洪绸,第一集出演了被骗的台球厅老板。

2008 年,刚毕业的李洪绸最初成立的视频工作室,取名“优优”,办公地点是一栋每月租金 1100 元的自建房,没有暖气,“家徒四壁”。李洪绸用自己攒的钱花一万五买了一台手持摄影机,配了一台组装电脑,每个月付给其他小伙伴 500 到 800 元不等的工资。

拍《同居》时,场地就是“家徒四壁”的自建房,演员和工作人员就是那些“成绩不怎么好”的同学。角色基本都是根据演员本人的性格再创作,用的都是本名,“因为懒得再起名字。”这也成了这个团队一直延用至今的“传统”。

没条件后期配音,只能同期声,但自建房隔音效果不好,总是拍着拍着就被汽车鸣笛和邻居的狗叫声打断,怎么办?那就夜里加班拍。李洪绸描述他们最初拍片时,“现场就一个导演,一个摄像,一个录音,几个演员就搞定一场戏。群演?无所谓,找身边的朋友,实在不行,现场现抓,再不行,录音上,演员举杆,录音出现过了?那摄像上,固定机位或者导演去扛摄像机。”

《同居》虽然反响不错,但也没赚到什么钱。拍《毛骗》时,李洪绸又和朋友借了两万元,置办了一台摄影机、一个三脚架、一个话筒。《毛骗》的制作团队不到 20 人,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演员才是他们的副业。

因为要拍摄街头行骗、偷窃的画面,《毛骗》和《同居》不同,有大量的外景戏。李洪绸继续想办法,“晚上的外景怎么办?哪里路灯多就上哪儿拍。我靠,有些地方的路灯十二点就灭了,那就改戏,改另一条街……”

为了省钱,剧组的人出门尽量靠走路,实在太远就坐公交车,“只有远到会耽误拍摄的地方才咬着牙打一回车,然后坐在车上觉得是罪过。”在《毛骗》系列中扮演“邢冬冬”的邢冬冬说。

有一次拍摄时已经是深秋,接近傍晚时又下起了雨,一群人实在太冷,想了一个取暖的招儿——把已经拍过的剧本烧了烤火,但一不小心把没拍的也给点了,只好打电话回家让家人把电脑里的剧本用短信的方式一条一条发过来。

“为什么不直接拍照发呢?”

“手机没有拍照功能啊!”邢冬冬点出了真相。

外景拍摄还需要大量的群众演员。最先被动员来做群演的是自己的同学朋友,后来实在都露过脸了,演员们就通过自己的微博向粉丝求助,但会提前说,“没什么报酬”,以及,“自备两套服装可以换装”。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就索性上街去拍,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就自然地在看热闹时成了群演,令人惊喜的是,他们给的反应比找来的群演还真实。

有一次,邢冬冬在火车站拍偷钱包的戏,一旁过路的大叔观察了半天,以为他是真小偷,抄起手上的马扎就要打他,隐藏在一旁的剧组成员赶紧上来拦住,和大叔解释了半天才说明白这是在拍戏。

《毛骗》第一季中,邢冬冬真人表演的行骗套路。

还有一次,拍摄街头行骗的桥段,也因为过于真实,被围观群众报了警,警察来了,剧组的人又是好一番解释,才消除了误会,但这一段还被当地电视台拍下,做成了提醒市民注意的新闻短片。

对于这些入戏颇深的群众,邢冬冬称他们为“野生群演”,“我们当时是条件不允许,被迫拍成那样的,但是现在想起来,有点歪打正着,他们太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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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的不足,硬件的缺乏,使得李洪绸们最初的作品大都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土,不少观众甚至表示,《毛骗》第一季的“土”差点让他们丧失了追剧的动力,而错过整部《毛骗》。

《毛骗》第一季剧照

其实,画风的“土”只是表面的“土”,比这更“土”的是李洪绸们的行事方式。

拍《同居》时,视频网站正在初兴阶段,运作模式多为创作者自己上传作品,然后靠点击量获得收益。因此,话题的“噱头”很重要——李洪绸精准地 get 到了这一点,当时,在大学生中,“同居”绝对是个亮眼的关键词。

好多观众就是看到“同居”后兴致勃勃地点进去的,“原本以为讲得是男欢女爱的事儿”,但看了几集后发现被骗了,“别说同居了,连亲亲抱抱都没有”,有观众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其实,所谓的“同居”其实就是“合租”,一群大学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逗贫调侃,一起经历挂科、网恋。

尽管是标题党,制作简陋,但因为剧情实在太贴近大学生的日常生活,这部剧一传上网,就在学生群体里火了起来,甚至被称为“大学生版《武林外传》”。

“标题党”的做法一直延续至《毛骗》系列,李洪绸还和小伙伴一起拍了《快乐的小 2B》《麻辣隔壁》……“都挺标题党的。”除了点击量收益,他们也靠卖片尾的贴片广告赚钱。

《麻辣隔壁》海报

这种玩法在《毛骗》第一季拍完时已经过了时。当时,资本大举进入视频行业,一时间,各大视频网站纷纷崛起,山头林立,大家也开始狂奔圈地,生怕被时代落下。“网剧”的概念开始形成风潮,具体的玩法也彻底变了。

如今拍戏早已经不叫拍戏,而叫“码项目”。一个影视剧只要有剧本大纲和两三个主演人选就可以和视频网站谈合作,拿到钱才真的开机,而视频网站也会根据自己受众的喜好干涉剧本走向,介入创作。

但是,李洪绸一直没有接受这种玩法,始终没有跟任何视频网站提前合作,这也使得他始终都在一种“穷”的状况下拍戏,一切只因他要对作品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只拍自己想拍的故事。

《毛骗》第一季播出后,反响还不错。北京有一家公司主动联系李洪绸,说要给他的团队投资,他兴冲冲地跑到对方办公室,满心期待,结果对方上来就问他能不能做一部像《万万没想到》那样的网剧,“如果能,马上给钱。”李洪绸当时就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回了一句:“《万万没想到》很好,我也很喜欢,但我拍不出来,就像叫兽他也拍不出我李洪绸想拍的东西。”然后摔门走了。

也有广告商主动找上门求植入。当初拍《同居》时,就有避孕套品牌想要植入,报价 1500 元,李洪绸觉得“有点不太好吧”,拒绝了。后来他们也妥协过,但对植入始终保持警惕,“钱给的多了,可以直接给对方做一个定制剧,”但这种过于“实在”、耗费太大的做法则会因为周期过长经常出现状况,最后不了了之。

因为种种格格不入,《毛骗》第二季更新到一半时,因为没钱只好停拍,留了一堆的“坑”,网友对于主创弃坑的骂声一片,团队也陆续有成员因为各自的事业发展或者家庭原因选择离开。

那是李洪绸们最难的一个阶段。女主角安宁发微博说今天吃面,下面的留言是:“吃完这顿赶紧去拍剧吧!”邢冬冬因为长相有特点,出门被认出来的几率最高,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会有路人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有心情出来晃呢,赶紧更新吧!”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转机出现了。一家上海的投资公司找上门来,他们能给的钱不多,但问李洪绸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自己想拍什么?”李洪绸答,想把《毛骗》继续拍下去,对方没犹豫直接说好。李洪绸随口报了一个预算数字,没多久,这笔钱就打进了优优影视的账户。

两年后,这笔钱变成了豆瓣 9.6 分的《毛骗·终结篇》。为了对得起观众,终结篇拍了九个多月,后期做了整整一年,成片每集时长超过一个小时,几乎相当于一部电影。

2015 年 9 月,剧集上线的前一天,李洪绸仍然在修改。上线以后,弹幕里一旦有被网友发现的小 bug,他就会马上想办法用剪辑或者后期弥补,做好了再传新的版本上去——如果这笔钱来自视频网站,李洪绸将不再有这项权利,因为,与视频网站签约的影片必须进入严格的生产周期流程,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拍摄和后期制作,不可能任由他们为 10 集电视剧花两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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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再地被钱辜负,但由于对剧情的坚持,《毛骗》系列的质量始终没有辜负李洪绸和观众。

第一季播出时,还有人诟病《毛骗》山寨英剧《飞天大盗》,但到了第二季,这种声音已经几乎消失,因为《毛骗》已经彻底找到了自己的主线和节奏。到了终极篇,整部《毛骗》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每一集剧情都有反转再反转,骗局套着骗局,看似无用的人和闲笔最终都暗示着重要的线索,每一个初看时不合逻辑的剧情,最终都能被完美地圆回去。

有观众看后激动地在豆瓣留下短评:“神剧不会因为剧组穷、道具简陋、画面粗暴、配音不专业等等就不是神剧了。《毛骗》之神,就在于以上它统统具备了,可你还是看的那么高潮,那么入迷,那么跌宕起伏,那么不舍……”留言的最后,这位观众问到:“还有第四季吗?”

《毛骗·终结篇》的结局似乎传递着李洪绸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剧终时,“毛骗”之一的小宝激动地说又找到一个“肥羊”(猎物的意思),正憧憬着重新再大干一场,但另外四个小伙伴已经决定各奔东西。在告别的那个广场,小宝站在中间,大家背靠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李洪绸决定就此终结《毛骗》系列,因为“不管它评分有多高,它依然是我们拿不出手的一个作品。”之所以觉得“拿不出手”,是因为《毛骗》第一季粗糙的制作始终是李洪绸心里的一个结。

“别人早给我们定义过了,说看我们的剧的人都是屌丝。”李洪绸说,有媒体到石家庄采访,上来就跟他们讲:“知道为什么剧这么火但是主流媒体不登你们吗?因为你们的片名没法上报纸。”

他自己也为此饱受困扰。

有一次,李洪绸带着团队成员回大学母校参加活动,主持人在台上一个个地念着他们作品的名称——《大学生同居的事儿》《毛骗》《快乐的小 2B》《麻辣隔壁》……每念一个,台下就是一阵哄笑,李洪绸也觉得好笑,但更明显的感受是——不好意思。

“我哪怕做到第四第五季,因为第一季就在那里,能进来的观众并不多。到外面去别人问你们拍过什么?我只能说我拍过《毛骗》,但是呢,第一季比较粗糙,你可以从后面开始看,怎么样怎么样,跟人家从头解释一遍。”

《毛骗·终结篇》彻底完结之后,李洪绸开始筹拍新剧,剧本是两个底层小人物阴差阳错被误会成为抢劫犯的故事,有朋友开玩笑说因为他们俩总是被坑,要不然就叫《毛坑》,李洪绸听完赶紧给否了。

他觉得,是时候走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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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在《毛骗·终结篇》收获 9.6 分时,李洪绸们的新剧也几乎同时上线。

这部作品被他命名为《杀不死》,画风已经彻底摆脱了“城乡结合部杀马特”,上线后豆瓣得分 8.2,口碑不错,但受众依然有限。

新剧《杀不死》剧照

有粉丝又开始劝李洪绸带着团队去北京,“这么会拍,别窝在石家庄了。”而“不去北京”也被爱《毛骗》的人列为李洪绸们叫好不叫座的重要原因之一。

《毛骗》第一季上线时,论坛上有人把大鹏、叫兽易小星、卢正雨、李洪绸并列称为四大草根网剧导演。

而就在李洪绸闭关打磨《毛骗·终结篇》的那两年里,大鹏的《屌丝男士》最终转变成了《煎饼侠》的 11 亿票房,易小星的《万万没想到》也用明星阵容拍了大电影……有人再次翻出帖子,问大家最看好谁的发展,下面有网友回复:前三个我都听说过,最后一个是谁?

只是,对于决定走新路的李洪绸而言,“去北京”并不是这条路中的选择。

庄堃浩曾经和李洪绸是同学,两人从《同居》开始一直合作。如今,在北京发展的庄堃浩已经创建了自己的后期公司。他说,十几年来,李洪绸这个团队是他合作过最“奇葩”的团队。“按照惯例,一个项目的后期必须在五个月内完成,没有一个团队像他们一样,从前期到后期全都是自己人来盯,而且是拿时间去磨,一做就做一整年,这在北京是不太可能看到的。”

李洪绸团队中的编剧刘爱银曾经去过北京,但过了一阵儿又回到了石家庄,因为,“在北京,所有人见面都跟你说剧本最重要,但一旦项目运作起来就不是这样了。”

如今,凭借着《毛骗》系列的好口碑,李洪绸和团队的日子已经有了好转,他们也彻彻底底地在石家庄扎了根。大家都先后在当地结婚生子,住在同一个小区,彼此的家人就是全部的朋友圈。

团队成员邢冬冬与家人

这样的生活让李洪绸感到踏实。每天早晚,他都会花半个小时听广播,然后衣着随意地晃去工作室。月租 1100 元的自建房已经被拆,他们在一个新建小区的临街找了一间门面房做新的办公地点,走出工作室,在几个小超市、理发店、饭馆中间夹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招牌,素净的白底上写着四个字——不亦乐乎。

聊天时,李洪绸将石家庄以外的地方统称为“外面”。“就在这儿挺好的,外面诱惑多,压力大,我们就没法按自己的节奏做了,要那么多钱出不来作品有啥用,你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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