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日，缅甸当局开放发行民营日报，被视为缅甸新闻改革的里程碑。缅甸的新闻自由与政府的民主改革步步相关，展望新闻改革后的缅甸，吴登盛正尽力说服世人，应对缅甸保持乐观：“我们正处在迈向民主的正确道路上。正因为我们在正确的方向上，所以只能向前迈进。”

　　作者：江靖，知名媒体人，关注时政和法制领域

　　2013年4月1日，缅甸当局开放发行民营日报，共有16家媒体获得了日报执照，4份媒体当日开始发行。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报禁”后，民营日报的发行，被视为缅甸新闻改革的里程碑。

　　自1962年奈温发动军事政变上台执政，缅甸便推行严格的“出版前审查”体制。在缅甸，军方拥有广播、电视媒体、以及日报，只允许民营周报和月刊的存在。审查员的红笔不仅用来审查新闻，也用来审查广告、小说、童话、彩票号码和占星，以确保其不包含反动内容。由于事先审查十分费时，除军政府的喉舌，缅甸国内的媒体均不得采用日报形态。

　　经由严密的审查，军政府的统治被巧妙地隐藏在帷幕之后。政府的宣传不仅透过媒体，也经由学校散播到全国每个角落。军政府的三大目标：维护国家统一、防止外患与肃清内乱，不仅公布在全国各地的看板上，也印刷在中小学生的作业本上。

　　2011年2月，吴登盛当选缅甸总统，缅甸从名义上还政于民。从军事强权衍生出来的吴登盛政府，宣布推动民主转型。在就职演说中，吴登盛提出媒体是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力量，并要求尊重媒体。

　　缅甸的新闻管制也随之较为平稳地发生了变化。2011年6月，有关娱乐、健康、儿童和运动的文章不再需要事前审查。10月,新政府宣布正式解除对Facebook、Twitter、BBC、Youtube、VOA等网站的封锁。12月，经济、犯罪和法律事务等主题也免于事前审查。教育主题和剩下的两个主题——宗教和政治——也于2012年3月和8月被解除审查。

　　2012年12月初，笔者曾拜访缅甸原审查官、末代新闻总长丁瑞(TintSwe)。他摆出一幅解脱的姿态，向世人宣告：缅甸的审查制度共存在了48年零14天，终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当我们有了按民主模式运转的议会和政府时，怎么可能同时存在新闻审查制度呢？。”丁瑞称。

　　缅甸政府在实现信息自由的道路上迈出了宝贵的步伐。新政府放开民营日报的经营，释放因言获罪的政治犯、解除网络管制，允许成立记者行业协会。前后遭软禁15年的民主偶像昂山素季，经常成为国内报纸的头条。

　　但如果认为缅甸政府就此会放弃对媒体的钳制，那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误读。笔者在缅甸期间，不少缅甸国内的新闻从业人员对“松绑”反应仍为谨慎乐观：缅甸的新闻管制本身依旧存在，针对军方、腐败、种族和宗教冲突等方面的报道仍受到严格限制，只不过从事前审核变为事后审查。

　　尽管如此，没有人比记者对缅甸国内的政治改革更为兴奋。缅甸媒体人、民营报纸《财富》和《开放新闻》的主编丁迪苏（ThihaSaw）认为，尽管政府控制思想的本性仍会反复无常地发作，但言论空间的不断扩大，是民间和官方不断博弈的过程，在旧制度下，没人敢批评“言禁”，更不用说记者上街游行，但新制度下，记者一次次造反，官方也能步步后退。

　　孤寂的缅甸，历史的空白

　　缅甸位于印度和中国之间，国土形状像个菱形的风筝。它并非一个小国，面积比英国和法国都大。1948年,缅甸脱离殖民统治,缅甸联邦诞生。从英国独立后，缅甸出版业经历了一段自由又活泼的时期。独立后的缅甸,涌现了一批缅文、英文、中文报纸,共有56家。记者在批评和质疑政府的同时,也积极为国家建设出谋划策。

　　1962年，军队领袖奈温发动军事政变，建立了革命委员会，终结自由媒体，开始缅甸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私企被国有，大量政敌入狱，绝大多数外国人（多是印度人和中国人）的资产被没收殆尽。缅甸对外关上了大门。

　　缅甸逐渐与世隔绝。这里是佛塔林立的黄金国度，有笑容可掬的人民，也是与世界联系最少的国家。军政府闭目塞听，不仅严格控制观光客的进入，也借由审查，挡掉了一切政府不希望人民知道的信息。

　　2012年11月、12月，笔者曾数次拜访缅甸市场上最热销的Voice周报。主编觉敏瑞（KyawMinSwe）向我们介绍缅甸审查制度是如何工作：审查官在每个违规的文字、图片上都划上了红叉叉，被删减的内容有麦当娜、泰国工地上的缅甸童工、以及内必都与平壤的建筑对比。

　　新闻检查官对媒体严防死守，搜寻每一分印刷品如课本、月历、报刊、歌词中是否有反动内容。政治腐败、自然灾害、经济困难、教育落后、贫穷、艾滋病,甚至失利的球赛都是报道的禁区。知名歌手ThxaSoe的《水电，请回來》（Water,Electricity,PleaseComeBack）遭禁，因为这在停电频繁的缅甸，也是敏感话题。

　　在表面的和平下，是暗流涌动的世界：经由长达半个世纪的军事统治，缅甸国内艾滋病患者的救助水平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成为亚洲艾滋病形势最严峻的国家；因为害怕发生政治风潮，政府任意关闭大学院校，将学生送回家乡，教育体系遭到颠覆性的破坏；由于经济崩溃，大量缅甸人背井离乡，到泰国等邻国充当廉价的劳工和童工。

　　1922年，19岁的英国青年艾里克·布莱尔来到缅甸，担任殖民地警察。回到英国后，他以乔治·奥威尔为笔名，发表了以缅甸生活经验为背景的小说《缅甸岁月》。几十年后，美国记者艾玛·拉金（EmmaLarkin）一度想在缅甸找到奥威尔生活的痕迹，不想却在这里碰上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缅甸人告诉她，奥威尔不只为缅甸写了一部小说，而是三部：《缅甸岁月》、《动物农庄》与《一九八四》。

　　资讯时代，转型到来

　　1988年8月8日，无数的学生、僧侣、工人走上街头,军政府用枪声做出了回应。这是缅甸历史上最为惊天动地的时刻。整个政局风起云涌时，昂山素季恰好从英国回到缅甸，照顾病重的母亲。“8888事件”后，在大金塔西门外，昂山素季向前来一睹风采的数十万民众发表了演说。

　　这场民主运动遭到镇压后，昂山素季大多数时间被软禁在年久失修的家中，但这次大规模的抗议示威不仅产生了魅力领袖，也使民主自由价值观得到广泛传播。

　　缅甸的政治犯数量之多，令人印象深刻——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曾是政治犯。知名记者吴温丁被判19年，直到2008年才出狱。作家毛塔卡，则因“企图煽动军事政变”，被投入大牢，1991年死于因盛（Insein)监狱。因盛的发音就像英文insane（精神不正常之意）。这里是缅甸政治犯最为集中的地方。学生、作家、老师、僧侣、记者，都因发表反政府言行而入狱。

　　一个民族的主体想要什么，最后得到的就会是什么，要收获花朵，先要踏过荆棘。

　　2007年9月，民众不满物价高涨，上街抗议。僧侣把饭钵倒扣，拒绝政府的施舍，支持民众。这是自1988年以来缅甸规模最大的示威游行。数万名僧侣冒着倾盆大雨赤脚走在仰光街头，僧侣所到之处，都由流亡媒体DVB的卧底记者手持摄像机跟随。政府则粗暴做出了回应，开枪打死9人，包括日本APF图片新闻社摄影记者长井健司，勇敢的DVB记者拍摄到了其中弹倒地瞬间和摇手求救的镜头，令人惊讶的画面传遍全世界。

　　“袈裟革命”期间，缅甸一度切断与国内网络和国际互联网的连接。据开放网络促进会（OpenNetInitiative）的研究，缅甸自2005年已是全球使用互联网屏蔽手段最广泛的国家之一，军方过滤了异见网页和国外社交网络，并要求网吧每五分钟就截屏一次。

　　在最严苛的新闻管制下，普通缅甸人则利用自己的手机、数码相机、存储卡等，记录并传播这一历史事件，并通过各种途径打破互联网封锁。在“袈裟革命”对峙最激烈的时刻，流亡媒体《伊洛瓦底》网站每天收到大量匿名信息源的投稿，每天的访问量达到10万。

　　末代新闻总长丁瑞也曾当面向我证实，是“袈裟革命”让缅甸再次打开窗户。“袈裟革命”中，丁瑞全程观看了CNN的报道，军政府内的开明派认为电脑技术的普及，让缅甸再也无法掩耳盗铃。

　　在镇压僧侣抗议后不到一年，2008年5月，缅甸宣布将举行新宪法公投。就在新宪法交付表决的前几天，纳吉斯风暴袭击伊洛瓦底三角洲，夺走13.8万条人命，数百万人无家可归。风暴后，军方严密管制外来人员进出，严格审查国内媒体，官方媒体则开足马力宣传一切救援都已经到位的消息。

　　2011年，缅甸政府却出乎意料地走上了正确方向。自当年8月吴登盛与反对党昂山素姬会面以来，双方都以世俗的政治妥协姿态面世，缅甸改革收获了国际舆论的高度评价。当年10月，缅甸释放230名政治犯；12月，和平集会与游行法颁布；2012年1月，当局再度大赦政治犯。

　　不过，在新闻自由方面，新政府有太多自相矛盾的记录。仅在2012年，就有Snapshot、Voice、ModernWeekly三家媒体在报道中因涉及种族冲突、政府腐败，被政府部门诉至法院。缅甸宣传部还颁布了一份规定，要求媒体人士“不得负面批评政府”、“不得破坏国家团结”等。

　　缅甸的新闻自由与政府的民主改革步步相关。这个过程充满了反复，但又令人鼓舞。2012年10月，吴登盛在缅甸第一次召开新闻发布会。面对媒体人对新闻环境依旧不甚满意的抱怨，吴登盛称，“我们在民主方面的经验还不足，需要加强和媒体的联系。”

　　吴登盛正尽力说服世人，应对缅甸保持乐观：“我们正处在迈向民主的正确道路上。正因为我们在正确的方向上，所以只能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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