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八一三”是淞沪抗战爆发纪念日，日军旗舰“出云”号当日在黄浦江上耀武扬威，尤为国人愤恨，乃至进入蒋介石日记。国军调集多方力量欲击沉之，然而限于军力，并未对该舰造成重创。出于战时宣传需要，中国官方当日一直坚称曾重创“出云”号，并载入国内抗战正史。最近，日本准航母下水，再次取名“出云”号。

　　“出云舰被鱼雷击中，传已于昨晚沉没！”

　　这是1937年8月17日南京国民政府的官方报纸《中央日报》上特大新闻的标题。这条振奋人心的捷报称：昨晚中国鱼雷艇深夜突袭，日军第三舰队旗舰“出云舰受重伤，各方盛传已沉没”。

　　自8月13日起，中日两军已在大上海的十里洋场鏖战数日，淞沪战场正迎来最激烈、最血腥的片段。此时，中国军队竟能击沉日舰队旗舰，自然是一桩“大快人心”、“大长士气”的辉煌战绩。淞沪抗战期间，中国军队之所以调集多方力量攻击“出云”号，除该舰为日本侵华第三舰队旗舰的原因外，更多还是出于政治象征意义的考量。1932年“一二八”事变期间，“出云”便已出没于扬子江流域，在黄浦江上炫耀日军武力。此后数年，该舰频繁活动于中国海岸，承担着侵华的“积极任务”。至抗战全面爆发时，“出云”已成日本军国侵华的重要象征，甚至还出现在蒋介石的日记中。

　　然而就在17日上午，位于浦东一侧的中国军需仓库遭到了日方舰队的猛烈炮击，损失惨重。其中，为首之日舰便是《中央日报》文中“受重伤”、“传沉没”的“出云”号。18日，《中央日报》亦改口道：“出云舰受重伤在浦江修理中”。同一日，“出云”号却仍停泊在外滩北侧的江面上。往来外白渡桥的中外市民皆可看到“出云”号仍在黄埔江上频繁起降其所携带的水上飞机，并无遭受严重战损之迹象。而上述记载亦可在“出云”号《航泊日志》寻得相关记录。

　　图1：停泊于外滩的“出云”号。（《战事画刊》，1937年第6期）

　　尽管如此，“快艇鱼雷击中出云舰”的说法在随后数十年间，仍在两岸的抗战论述中继续流传。如在台湾方面国民党“官修战史”《国民革命战史·第三部·抗日御侮·第四卷》（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8年，第90页）中便写道“十六日晚，突袭敌舰出云号，击伤甚重”。那么在16日袭击中，日舰“出云”号究竟有没有被中国军队重创乃至沉没呢？此间种种，或需先从1937年8月14日的江阴黄田港说起。

　　那时，江阴黄田港正是军政部电雷学校的基地。“电雷学校”虽名为军校，但实际则为一支独立于海军部，直接听命于蒋介石的水上武装。抗战爆发时，电雷学校拥有全国规模最大、最先进的鱼雷快艇部队。淞沪事起，蒋介石马上命令该校组织快艇出击，希望能一举击沉日舰，借此在上海这座世界都市的舞台上夺取声势，以达国际宣传之效。为此，他还特别指示上海前线陆军以及特务情报部门予以最大协助。

　　14日晚，电雷学校下辖的两艘英制鱼雷快艇“史可法102”号与“文天祥171”号受命出击，由副大队长安其邦率领奔赴淞沪战场，目标锁定日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不过，这次出击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首先由于江阴沉船阻塞水道，导致鱼雷快艇最便捷的出击航道受阻，不得不大费周章改由太湖绕行松江境内支流再行进入黄浦江。如此行动的最大恶果便是作战路途过于遥远且包括安其邦在内的官兵对这条水道都极为陌生。行驶途中，“文天祥171”号艇在途中迷航而搁浅。“史可法102”只得单艇驶往前线，于15日晚刚才抵达上海近郊的龙华水泥厂附近水道，隐蔽停靠。

　　实际上，8月16日中国军队对“出云”号的攻击并不仅限于快艇，在当晚鱼雷奇袭前，曾出动多批战机陆续空袭该舰。根据现藏于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的“出云”号《航泊日志》（軽巡洋艦出牒讲慈照I昭和１２年７月２０日～８月１９日）记载，早在上午8点30分，便有2架中国空军战机投弹轰炸，但均未命中。9点30分，又有2架中国战机再度袭来。10点56分，第三批次4架中国战机从“出云”左前方俯冲攻击，日舰防空火力全开。中午时分，这场空海大战进入高潮。12点31分，7架中国战机组成的机群冒着日舰队炮火围攻“出云”，所投炸弹终于击中了这艘日军旗舰。此次空袭中，日军2人阵亡，2人重伤，另有5人轻伤。但是，“出云”除了甲板略有损伤外，并无大碍，依旧能在黄浦江横行。

　　图2：“出云”号1937年8月16日的《航泊日志》

　　夜幕降临，经过白天的海空激斗后，“出云”号舰长鎌田道章大佐紧张的情绪未及缓解，便又迎来了中国鱼雷艇的突袭。晚上9点55分，“出云”号的值班观测员在夜幕中发现了一艘从十六铺江面急驶而来的快艇，随即拉响了战斗警报。此后约10分钟内，黄浦江上炮声隆隆，“出云”与其它日舰开始向“史可法102”倾泻炮弹。由于夜深及炮火浓烟遮蔽等原因，安其邦等官兵始终无法准确观测“出云”的具体位置，最终只能向该舰所在的大致方向发射了两枚鱼雷。当时，“出云”号上值班军官户次敏郎与河野园次郎在《航泊日志》中详细记载了这场短暂战斗的经过：“史可法102”所射鱼雷均未能击中“出云”，而是击中了周遭江边岸堤与栈桥，岸上的领事馆外墙则因鱼雷爆炸而“大破”；在撤退时，“史可法102”被日舰炮火击伤，被迫搁浅在英租界九江路外滩税关栈桥码头。此役后，快艇上幸存官兵如安其邦等在情报人员的接应之下藏匿于租界，历时月余才辗转返回江阴。

　　由于当晚岸边有中国军队及情报人员观测战果，所以军政当局很清楚此次快艇出击并未取得任何值得称道的战果。军政部长何应钦在8月20日致电雷学校教务长欧阳格的密电中写道：“南京路外滩一役，我快艇官兵壮烈殉国，深为钦佩。虽未获成功，但已减敌舰骄横之气焰。尚望再接再厉，以竟全功。”不过，由于战时宣传需要，当时中国官方一直坚称曾以鱼雷快艇重创“出云”号，以至于数十年后国内正是也常把“宣传成果”当成了“实际战果”。相较快艇奇袭，真正给“出云”带来过严重威胁的乃是年轻的中国空军。1937年夏日，中国空军与“出云”的缠斗情形，成为整个淞沪抗战期间上海市民记忆最深刻的战场画面之一。一年多后，甚至有栖身上海租界“孤岛”剧作家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部抗战话剧《旗舰出云号》(上海杂志公司，1938年8月出版)以纪念这场“黄埔江上空的激烈战斗”。然而，由于当时中国军事实力不济等多方面原因，始终未能将其击沉于黄浦江畔，甚至从未使其重伤。经历中国战事后，“出云”安然无恙地返回日本，一直苟存至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

　　图3：宋之的《旗舰出云号：抗战五幕剧》（上海杂志公司，1938年8月）

　　六十余年后，日本海上自卫队新型直升机护卫舰竟又被命名为“出云”号。既然早在20世纪30年代，“出云”便被视为日本侵华之最大象征之一，那么激起今日中国舆论关注，由此引发当年侵略之恶感，均在情理之中。此道理就好比日本若将新下水军舰命名为“赤诚”(偷袭珍珠港日机动部队之旗舰)、“大和”(二战期间日军建成之最大战舰、联合舰队总旗舰)可能会引发美国不悦一般。

　　回想当年，不由想到中国军队若果真能在淞沪战役之初，重创“出云”并将其击沉于浦江，如今日方还会以“出云”命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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