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涯是在一群怪人们中间艰难生存下来的
图片:The Dark Knight
你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与众不同的人是谁?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我的大学生涯是在一群怪人们中间艰难生存下来的。
有早上晨跑时穿睡衣跑的妹子——她跑到一半突然站住,从宽绰的睡衣怀中拽出一只90公分长的高飞狗;
有入学第一天买了6个暖壶,配着寝室四个暖瓶一起每次打10壶水的小伙儿——他还买了个盆,每天在寝室里洗澡,从不去公共浴室;
有早上把豆浆系在腰带上的妹子;
有在寝室开火做饭的小伙儿;
有在寝室每天半瓶白酒的姑娘;
有养猫然后训练猫抽烟的小伙儿;
……
如果这些都还算中规中矩,那么最怪的要数我们寝室老大吧。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么老大也应该算是我们的宝——活宝。
他比我们仨大三、四岁,我们仨一条狗一头猪一只耗子,他属猴。
岁月的痕迹好象特别的偏爱他,苏州佬的女朋友直到毕业还坚定的认为那是我们的某科老师,而不是我们的同学。
他靠赌钱来挣重修费,大一第一学期后再也没上过自习。
再后来他连重修的时间和钱都用去赌。
老大的名字里有个强字,中国太多的父母总喜欢用这个字给男孩子命名——当然,还有伟字。
而且这些父母们前赴后继的用这个字,导致我们周围有太多的“小强”,和太多的“伟哥”。
一般来说,汉语里管从没有活人见过的东西才供奉做“神话”,管有的人目睹过,大多数人没有目睹过的叫做“传说”,按此定义,小强是一个传说。
他有过和长春开发区的黑道瓢把子一桌打牌的经历,那已经是大二时候的事了。还是从大一说起吧:
入学当天,他提议给寝室买个桌子,说大家学习生活很不容易,每个人床下的桌子就那么大点,吃饭什么的都不方便,一起吃饭还能交流交流感情。
后来这个桌子做了三年牌桌。
大四的时候这个桌子的桌面彻底断裂(桌腿早就已经铆不住,散逸到天涯海角去了)露出里面的毛茬,算是寿终正寝。
我在这个桌子上只吃过一顿饭,但是输了不下二百顿饭。
第二个月号召我们拿打水票来打牌,五分钱一张的水票,大家倒是确不在乎,添个彩头增加点生活乐趣罢了。
只是后来变做了一条水票(两毛五)和一本水票(五块)。
再后来嫌用水票麻烦,索性改用现金。
但五块钱的牌局仍旧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索性在别人上课的时候去外面的牌馆打牌。
他好象天生就有赌性,什么事儿都爱赌。
而且只说“挂点什么啊?”。
当然,意思还是“赌点什么”。
他的思维方式也是那种典型的赌棍思维——把当前局面里最坏的情况考虑在内,然后依照手上的牌来合理出,出了前三轮如果改善不了就尽快完结这轮直接等着打下一把。
——所以他直到毕业那年的6月还没有写毕业论文,因为9月有个延期答辩。
那年最散漫的学生6月14号也要吭哧憋肚挤篇论文去交给老师,而他则从头到尾压根没找过导师。
我一直没有理解为什么他的赌性会导致他如此难以把握自己,好象一个对“赌博”这个姑娘有无限欲望的淫贼一样。
一旦三天没有去赌点什么,他会难过的在屋子里溜达来溜达去,仿佛曼德拉被关在监狱里一样,满心的忧愤和责任感,却郁郁难发。
如果有更长一段的时间没有去赌(一般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他已经欠了很多的钱),他会靠在床边做引体向上或者俯卧撑来发泄那些过于旺盛的精力,满眼红光似乎随时择人而噬,每一口粗气都挂着牌九的味道……
简直是把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赌博。
有那么一段时间,和后来的很多段时间,他每天都保证5点睡觉——晚上5点——这样睡觉他就可以赶在晚上10点开发区那边牌场开局的时候去精神健烁的打牌。
这种睡眠质量之高让我这种神经衰弱的人望洋兴叹。寝室门口曾有两个个体重超过180斤的生物扭打作一团,七八个拦架的呼喝嘈杂,而他依旧安稳的睡着。
直到生物钟在他脑海里响起那清脆的一瞬,他就会迅速的爬下床穿戴整齐,趁着看门的扫地神僧还没关门的那一刹那溜向他梦想和希望的彼端。
我不太擅长打牌(或者说我其实没有什么很擅长的东西),闲下来打打牌还好,但绝不能“挂点什么”,一旦“挂”上点什么,十玩九输。
可平日里没有大钱下牌馆的话,我们这些人就成为了他的生活来源和小小的满足。
一般玩三样:斗地主,抛妖,打麻将。
小强很喜欢打麻将。
因为打麻将他比较容易一次捞够。
呼号一缺三组局的人被尊为“局长”。
他在局长的位置上一坐经年。
一般的情况如下:
他拿起一个脉动的瓶子——因为瓶口比较大,他直接当零钱罐用——随手塞几个硬币和零块的票子进去,然后不急不慌的摇晃着,弄出阵阵让人心慌的响动,踱着四方步溜达,每个寝室门口招呼着。
晚上七八点钟开局,十一点熄灯以后,战场就会从寝室里转移到楼道的正中,大约能一气儿打到老天爷还未放鱼肚白出来。
一旦从楼道里收拾了桌子进屋,通常就是别人的兜输成了鱼肚白,输得眼翻鱼肚白,而那个脉动的瓶子也已经是满眼白花花的硬币了。
他的战况从来都只有两种:没挣多少,
以及挣的还行。
后来他开始玩彩票。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大清楚,但是从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他就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那段时间他对数字尤其的敏感,撒尿的时候都在划拉那几个数字。一把投个六七百的大复式,竟也能挣个不赔不赚。据他说如果条件允许,他肯定去买八千的复式,他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赔。
所以我们相信大一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挂了高数而他没挂是有原因的。
概率那学期,他只过了概率。
这些恐怕都不是运气,
但他的人生恐怕已经把运气都用光了……
曾经有一天他很激动的跑回了寝室——对于年轻人来说其实还好,但对他这样的老年人来说,“跑”这个字眼我们一度已经认定跟他基本无缘了——然后他兴奋而带着一点高潮状的幸福感坐在了椅子上,激动的两股抖抖有型,手在一起合着又分开,分开又合上搓一搓,手上的褶皱和毛刺似乎都要被搓平一样……
然后当晚兴奋的请我们吃了顿烤鸭,然后又赶当天夜里的火车去了趟大连,还盛情邀请了他之前的狐朋狗友一行八个人去荼毒大连市的空气去了。
第三天下午回来了,带着暴富之后衣锦还乡的感觉,但是很深沉又坐下,低着头想了想,又抬头想了想,之后开始继续搓手,这次的搓不大像是要搓平那么皱纹,像是要把双手都搓掉然后拿出点什么一样,而后对着我很深沉地说:
……我好象两个学年的学费没交了……
那赶紧把手边能凑出来的钱拿去交啊!
他一脸的平淡:来不及了……
学校的期末考试是常规赛的话,重修考试就是季后赛,小强由于常年的挂科,累计了很多季后赛晋级的机会(年度补考),乃至有一门传说中的工程制图,晋级到了分区冠军赛——大挂补考(即大四的终极补考),而更神奇的是,他竟然有幸再次晋级,于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总决赛”……
简直他妈罗伯特·霍利……不,是比尔·拉塞尔。
丫就是传说中为总决赛而生的男人。
然后小强开始疯狂的找工作和下麻将馆,据他说是为了明年的返校生考试做准备。结果平地一声惊雷,听说总决赛也可以打,不靠大卫斯特恩安排,小强的兴奋突然间就安定下来了。
毕竟总决赛机会难得,谁也不想戴上那枚传说中金黄色的总冠军戒指——“肄业证”。
自从大一以后,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在考试的头一天看见小强在看书,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三个的工作都已经找定了……
很不幸,看了不到十分钟,就有朋友打电话找他约他去农大继续战斗。
他盯着书又愣愣地盯了十分钟,
大喝一声“我操!~~~”
率而用那双老手拍了拍书,起身走人。
直到临考试前两个小时才再次出现在寝室里。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们第六天才经由学委知道的:
他终于在“总决赛”被淘汰了。
可惜毕业论文还没有,仍旧不能毕业。
在寝室,最怕小强喝酒。
他的酒品实在是无可再差了……
一次他喝得一脸潮红回来,目光鼠硕,手里还拎了俩冰凌(某种便宜的糖水冻成的冰棍)。
一坐下他就开始扯淡,而且无理由的扯着你扯,让你分身不得。
扯的内容都是一些深刻而无聊的话题,例如斗地主的时候怎么算牌。
我就劝他说老大你早点上床睡觉吧。
他翻了翻眼睛,说行,但是你得把我给你出的题给我做出来~对你有好处,绝对有好处!
我心说你自己都做六遍了我还做个屁。
我又劝他说你买的冰凌都化成汤了,你赶紧喝了吧,要不就扔了。
他说成!我干(干杯的干,发一声)!你干不干?!你也得干!
……
我无语了一下,说成,我陪你干了这杯。
他很高兴,豪爽的撕开冰凌的包装袋把甜而粘稠的冰棍水一饮而尽。
大喊不行了,不行了这回是真的高了……
然后大喝一声坐倒在自己头一天的洗脚水里。
直到最后,小强也没有能够拿到毕业证,甚至连学位证也没有——他学费欠的太多了。
临走那天,我们三个一起走向当年上自习的主楼去领毕业证,而小强则默默的坐在寝室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我无从得知。但是据他说他已经准备参加9月的论文再答辩了,至于住的地方,学校的校办工厂那边有个出租床位的地方,租书屋的大爷已经给他找好了一张床,30号清寝的时候他就会收拾收拾东西搬到那里去。
我们把自己手边能留给他的东西都留给了他,他也默默的看着。我们下楼摆摊处理东西,他踱着四方步在相熟的摊上捡着他能用得上的东西。一日下来,摆摊的晒得脱了层皮,他也脸上晒得通红。晚上坐下想了许久,他却又把东西一一还进了每个寝室,只租一个床位的他,是没有那么多地方摆这些有的没的的。
在火车上,小强的短信发了过来,先是如每年放假临回寝时一般汇报一下苏州佬的行踪——这次老吴有没有去西区不得而知,但他送我上车之后便开始感慨而且感慨了很久昨天的洗浴中心里那些勾引他的姑娘长的还行,送完了我便没有回寝。
之后开始了互相保重的祝福,一发就是四五条……
再之后,我回了北京换了手机号,而他的行踪我一无所知。
正式工作了三个月转正,突然在我临发转正工资之前接到了他的电话,语气很急很仓促,让我给他支500块钱过去,我突然感觉大学的生活依稀还在身边,便从农行汇了钱打过去,然后再次习惯性的音讯全无。
我期间发过mail和短信劝他不要再往彩票上投钱,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
再三个月,突然又接到了他的电话,这次是在北京打来的电话,省了我不少的长途费。他说他在丰台火车站,我听了声音略有些疲惫,便让他挑个工歇的时间去公主坟给他补补。
那天晚上在城乡前看见他有些驼背的身形,看见他依旧灼灼的目光,觉得有些像当年,有些不像。
问起毕业后,他送过一段时间的报纸,但也仅够维持个租床的费用,毕业论文倒是过了,说我们教他的复制和粘贴挺有用的——临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小强的电脑水平依旧停留在鼠标打三国志的阶段上,站在我的笔记本旁学习了很久才学会如何复制和粘贴——也怪我太爱用快捷键——老师看他年纪也大了(这句话当是命中要害),便让他过了。
结果发现欠学校的一万多学费,两千多住宿费始终没有还上,依旧没有毕业证……便又去加油站干了一段时间夜班,想多点赋予的钱好再去投彩票,包括我那五百也就悄无声息的贡献给了福利事业,而他则孑然一身的跑去了长春一汽的一个配件配送公司,每天看着手下的十来个民工搬运器件,时不时也要搭上那么一把手……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他手上的皴裂里渗的血已经堆积成一块一块的,乌乌的像是某种糖浆的颜色。把女友给我硬塞进兜里的擦手油塞给他,陪他先吃了一顿前餐。
他说他每天都很饿,那边的米饭管够但肉却几乎没有,顿顿吃完了一穿工作服就开始饿。吃饭的动作和大学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手却不再那么白皙得发黄了……
两顿饭到最后还剩了大半盘菜,我对他说打包回去吧。要是原来他恐怕会拒绝,现在却毫不犹豫的叫了服务员。
还是变了啊。
那年临春节前他给我发短信说能否再渡一百块钱过去回家应个景,我因为刚交了房租且家里事急,浑身没有两块钱富裕,只好默默的拒绝了他。
来年的三月他和我联系,说他回家了,学校的钱家里凑了凑给他交上了,意思应该是拿到了毕业证,现在正准备考研。我很欣喜他的积极向上连说恭喜。然后他话锋再转说他一个很铁很铁的哥们儿要结婚,让我借他点份子钱……
之后便彻底断了联系已有年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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