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我所掌握的拍摄技巧,远没有表面装出来的那么丰富。比如让我把人拍得比看上去漂亮,我不会。要拍深刻的内容,也做不到,因为自己本身不是一个深刻的人。有朋友建议我拍一些主题性比较强的题材,会比零七八碎地瞎拍容易出成绩。比如北京的墙,北京的窗,地铁生活,某某的四季等等。聊起劲来,我也觉得挺好,但事后又没兴致了。因为觉得那些事,应该是专业摄影师的事,而我,始终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爱好者。
在拍摄方面,我对自己仅有一项认可的,就是热情。我特别容易激动,会被各种光线各种色彩各种事物所感染,从而影响到情绪。时常会在公车上出现拍下陌生人的欲望,然后纠结要不要举起相机,很多动人的景象因此错过了记录的最佳时机。我不愿意打扰别人的生活,哪怕会导致一丁点不快。这样的脸皮是当不了一个摄影师的。这方面我没有使命感,克服不了性格里仅剩的一点腼腆和对陌生人的尊重。有时候相机已举起来,看见镜头里的人闪躲的眼神,就会很抱歉,觉得自己真无聊。
我几乎随手拿着相机,这种习惯,只是为了每次让心里一跳的瞬间。我喜欢这个世界,相信每个经过的地方都可能存在值得我凝视的内容,我喜欢这样平静地与世界相处,喜欢每次砰然心动产生的愉悦。
记得初次去杭州,相陪的朋友看我为树根下的一蓬紫堇激动,或在小水沟边的桃花树下徘徊半晌,讥笑我没见过世面。我笑说你们不懂,于是大家一笑。其实我没有自嘲的意思,是真的觉得他们不懂,并非指不懂拍摄,而是不了解我。他们说,要带你去的地方更美,更值得浪费快门。我当然相信他们说的话,但我对心动从未有过任何期待,在每次激动与激动之间,我很平静,不清楚何时会被击中。因为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自然的世界,每一处细节,都有唤醒大脑刺激神经的可能。这种触点的分布和敏感度,因人而异,而我大概是触点过剩的人。因此,我从不计划行程,只会有一个目的地。如果仅为旅游,连目的地也不重要。每次出行都乘兴而去,从未出现过败兴而归的时候。
为了拍照,我还是挺舍得的。每买回一个镜头,就一夜一夜睡不着,琢磨如何拍与镜头匹配的题材。生活象打了鸡血一样有力饱满。通过不同镜头观看世界,其中的变化会让人大吃一惊,会由然地感动。我很享受这种起伏的情绪一浪一浪扑面而来。
不过凡事总会有疲劳期,现在对拍照,没有了开始的热情。题材太多太杂,来来去去越来越茫然,对技能提升和器材认识的渴望也逐渐消退。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世界的好奇心也在褪去。生活里增添了很多需要考虑的内容。有些挺让人烦恼,这才感觉到需要去试探新的生活。那种无知无畏一腔热血的日子似乎到了头,超脱不起来了。
之所以写下这些东西,是因为发现自己变得很麻木。
——躺下前,我忘记拉窗帘,漏了一半。熄灭台灯,看见对面墙上印有半扇窗户的投影,而且来自两处光源,橘红色和白色,因此出现了一冷一暖两个图案几乎一样的投影,并排在一起。都垂悬着细长的藤丝,一起在雨声里轻微晃动。象色调相异的版画。
刚发现时,我脑子里出现了掀被下楼拿相机的冲动,但仅仅一秒钟,就放弃了。只是从暖和的被子里露出一颗脑袋,枕在窗棂上,看那两片微弱的光影在黑暗中逐渐呈现出更多细节。为了掩饰因懒惰感到的羞耻,我默数时间,看能否总结出藤丝晃动的规律,却很难如愿。有时候,它静止得太久,让我产生了错觉,把空间当成了平面,似乎连自己,都存在于一幅似是而非的以黑为底的双色抽象画里。
寂静在细雨的嘀嗒声里持续,很久没有车辆在远处经过。偶尔一声鸡鸣,在细碎的雨声里划出凄厉的音色,结束时抖着嘶哑的喉咙。能想象出那只被生物钟所驱使,在黑暗中打鸣却无人喝彩的公鸡那垂头丧气的样子。温柔地去想,或许我是这静夜里它唯一的知己。
——如果在两年前,我会毫不犹豫起床穿衣,下楼拿相机和架子,把这些画面拍下来,或许还会欣喜地录下寂静的雨声和鸡鸣。然而现在,我真的懒惰了,会找很多看似合理的借口来让自己释怀,却又仍然不能放过自己。
就这样纠结着,睡意全无。
看来摄影这事,对我越来越不重要了。我开始怀疑,起初将自己定位为爱好者,有意拉开自己与那些让人肃然起敬的摄影师之间的距离,是否因为内心隐藏着一种逃避的意图。逃避摄影师应该具备的勤奋和持之以恒的耐性,这是职业素质和责任。我知道,仅仅依凭着兴趣做事,不设定长远的目标,难有长足进步。那我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有试图达到某种高度的勇气呢?所以才会因为内心的点点欣喜而一次次地满足。
在敲完这些字之前,那盏冷调的光熄灭了,墙上只剩下一片橘红色的投影,空间的层次感打了折扣。我开始为一时的懒惰感到遗憾,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等来那盏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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