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坐公交看到了一名唐氏患者，似曾相识，我想起了认识的一个人。

他叫阿炳，72 岁。

我第一次遇到阿炳是在实习第一天，我去活动室熟悉环境，他在那里坐着，呆呆的看着舞台。同行的社工督导告诉我，他是唐氏综合症患者，会到处跟人傻笑，但是不会主动跟人有肢体碰触，所以看见他招招手就好了。这么多年，她们能做的都做了，但是阿炳没有任何好转，年纪大了，亲人也都走了，所以大家也就放弃了。

如果不是鬓角的白发，他看起来只有 20 岁的样子，个子很矮，没有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腰部像充水般鼓起。

这时，阿炳注意到了我，他走了过来，傻笑着朝我伸出了右手。

督导愣了一下，告诉我阿炳主动跟人握手的情况，她见过不超过三次。

我微笑着跟他握了握手，他发出了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声音，转身坐了回去。

我决定好好留意阿炳。

每天早上上班时，他基本都在半路散步，除了像别人一样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我还会每天跟他握手，因为我觉得，他是喜欢跟我握手的。

他只听得懂粤语，我的粤语水平只算是一般般，所以跟他说话比较少，不过也是所有人里最多的了。我最常问他的一句是“食咗未”，他总会看起来开心得手舞足蹈，然后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一天我们做老人的活动，很多老人一起在台上合唱《漫步人生路》，我跟阿炳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唱着唱着，阿炳发出很大的呜呜嗯嗯的声音，前面很多老人回头瞪他，说着“阿炳闭嘴”“阿炳别吵”之类的。但是他并没有停止发出声音，并且突然抱着我哭了起来。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哭得很伤心。

身边的同事用普通话跟我说，阿炳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人。

阿炳的哭声会随着歌声的起伏而起伏，会随着歌词情感的变化而变化。那一刻我明白，他和我们一样是血肉之躯，有感情，有脾气。但是从来没有人认真的教给他该怎么表达难过，该怎么表达开心，他一生都活在嘲笑与谩骂之中，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个笨蛋，72 年来什么都不会做，别人骂他，他也只会朝人傻笑。

我拍着他的背，越想越难过，自己也跟着流泪。

实习结束那天，阿炳跑过来找到我，紧紧的抱着我不肯松手，不想让我离开。

我想，唐氏综合症患者最缺少的，不是惊喜的礼物，而是日常的关心，他们不想成为异类，他们担心被人歧视，他们也希望或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开心的时候开怀大笑，难过的时候放声大哭。

我们该给他的，是把他们当做普通人，是让他们过普通人的生活，让他们在 20 岁时还能过着 5 岁般的快乐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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