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正安坐在窗前翻书喝茶。茶是家里寄来的,很香,书却没什么意思,看得有些困了。我拿起手机,刷了下朋友圈。朋友圈真是提神的利器,人顿时精神了。
发小在朋友圈里发了条状态:你点赞,我就回复你一个关于你和我的回忆。闲着也是闲着,我顺手就点了赞。不要见怪,点赞狗都这德性。没想到,他很快回我:“记得小学时咱们去野地里射箭的事吗?”
当然记得。
我小时候动手能力很差,什么都做不好,劳技课总出洋相。但到了小学二年级,我突然对弓箭感兴趣起来,一有空就拿着刀、竹子、绳子来做弓箭。久之,做得像模像样了。家属院里有个小孩叫小胖,就是这位发小。他成了我的小跟班,一到星期天,我们就一起去射大雁。
大雁当然是没有的。所谓射大雁,就是射小鸟。面对两颗猪头,想必小鸟应该很愤怒吧。我总想象,在茫茫的野地里,头顶有一群鸟飞过,我张弓搭箭,箭起鸟落。鸟落之后,当然是烤着吃。原谅我们那时候没有环保的观念吧。现在想想,环保也应该从娃娃抓起。
不过幸好,我们几乎一只鸟都不曾射下来过。说几乎,是因为还是有一次在野地里捡到过一只鸟。那是只死鸟,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烤着吃,终于还是没吃成,扔掉了。大约整整一个学期,每个周末都是在野地里度过的。
小胖慢慢大了。人大了,心也野了,不再满足于做我的小跟班。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给他配备一只弓?小胖只负责给我拿箭。箭就是自行车轮子上的铁条,在修车铺那儿好说歹说找修车老头要的。要来了,在水泥地上磨尖。现在想想,还是蛮有杀伤力的。我真为自己小时候的尚武倾向而惊讶。
做箭是简单的手艺,做弓就复杂了。要找到不粗不细的竹子,沿中间劈开,左右磨平,再在上下各削出一个凹槽,找根塑料绳系在两头,不能太紧,太紧容易断;也不能太松,太松没有力道。系好,试两下,听听声音,脸上就开出了一朵大花。
背上弓,在家属院里走上一圈又一圈,很耀武扬威。但我很久都有个疑惑:到底该弓背在前边,还是弓弦在前边?弓背在后边,有点像罗锅,弓背在前边,有点像怀孕。怎么都背不出少年张三丰那种效果。换来换去,小胖看出了问题所在:“路哥,可能是你的身材有问题,要不,我替你背吧,看见鸟,我就给你。”
我当然不能同意。就算我的身材再怎么不好,总不可能连个圆柱体都不如。(我要是个女生,还不抽死你。)被我拒绝了好多次之后,小胖鼓足勇气说:“路哥,我要自己做弓箭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弓箭,咱们一起去射大雁。”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地位正受到威胁。但我没有办法阻止小胖。人大了,翅膀会硬的。鸟大了,也是一样。我决定,趁他还没制造好弓箭,先苦练一番箭法。装备算什么,箭法才是王道。你有硬实力,我就跟你拼软实力,这才是下一盘大棋的做法。我的练习方式是,站在屋里,距窗户大概五六米,窗子有一条条竖着的铁棱,间隔十多公分,如果箭能从铁棱中穿过,就算成功了。我把箭换成麻杆,射向窗外。结果十次有五次被窗棱弹回来了。我很泄气,我马上就没办法在家属院的江湖上保持地位了。
直到小胖拎着他的弓箭出现在我面前,我才重新找回自信。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胖花了整整一个周末做出来的弓,竟然是这个样子:一只笔直的竹竿棍,两头绑着绳子。绳子比棍儿还长。
二十年过去了。小胖早非我记忆中的熊孩子了。他甚至是个型男,举止中还带着点儿能称之为“风度”的东西。人们容易把他想象成从小就安安静静、彬彬有礼的小家伙。只有我,这个可以用“发小”来形容彼此间关系的人,凭借了回忆这面镜子,总能透过他人五人六的造型,看见那个吸溜着鼻涕在家属院里疯跑的小胖墩。
大概,这正是我们迷恋回忆的缘故吧。往昔的日子在时光中静静流去,像暮色里的长河中,一抹残红随着晚风吹向天涯。而多年后某个静谧的午后,我坐在窗前对着满墙绿茵茵的葛藤,在沸然腾起的茶烟中,一段往事被召唤出来。闭上眼睛丢开书,慢慢沉入回忆。待睁开眼睛,一天雷雨又遮住了夕阳,给这座城市带来丝丝崭新的凉爽,真好。
来源:和我一起射箭的发小(文/王路)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