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 魔鬼经济学 圆桌结束前半个小时，来答这题。对于春运，既然谁都没有快速、终极的解决方案，那就让我来说几句吧。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先说两个不相关的事情，他们与春运和火车票也更加八竿子打不着边。

一，

2010 年，上海市举办世博会，里面的一些热门场馆非常之受欢迎，虽然场馆只能同时容纳上百人，却始终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外面排队。在 10 月份世博会快结束时，甚至出现了沙特馆、石油馆、日本馆等排队时间长达 8 小时的“惨剧”。

暑假里，有一次我需要带上十几个美国教授参观世博会。美国教授们很希望参观他们的美国馆（无法理解），但美国馆又是热门场馆之一，作为接待方，我肯定不希望让他们全都在暑假的上海户外等待几小时入场。

于是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还是另一位老师找到美国领事馆，才让这些美国教授成功地参观了他们祖国美国的世博馆，然后一行美国人看了一趟美国价值观电影，感到收获颇大。

事前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些绿色通道、特别通道不设置一个定价？

显然，如果设立一个快速通道买票入场，有支付能力又不愿意排队的旅客就能满足需求。或者，干脆全部定价，热门场馆卖 100 块钱快速通道票，30 块钱的 1 小时排队门票和免费的 8 小时排队门票，世博场馆内的资源肯定会得到极大的优化——“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有钱的出门票钱，有时间的花排队时间，人们的总效用肯定会上升。

但世博场馆没有这么做。虽然出现了很多假装残疾人进绿色通道的现象，很多请托现象（比如我们），很多黄牛倒卖中国馆排队券的现象，可据我所知，仍然没有世博馆卖快速通道门票。这让我们这些经济学出身的人士十分不解，包括美国教授们。

二，

前年五月份，为了重温十年前的暗黑破坏神 2，我购买了暗黑破坏神 3，开始新的冒险。暗黑破坏神 3 中，最吸引我的一项改动，是现金拍卖行。在暗黑 2 中，玩家已经可以用金币和乔丹之石来交易，而金币和乔丹之石只能通过游戏来产生。但在暗黑 3 里面，玩家可以直接用美元来购买顶级装备。

我没有太多时间玩游戏，但一两个月后还是断断续续升到了 60 级，可身上的装备却很糟，打怪十分吃力。

于是我想起了现金拍卖行，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充值了 20 美元给暴雪，换了一身（在我看来）十分顶级的装备。

但在一个月之后，我感到索然无味，并且放弃了游戏。之后上线的 mp 模式和 pk 模式也只是让我重新回到游戏一两天，便又离开了。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许多玩家都在抱怨现金拍卖行让游戏失去了乐趣。暴雪也发现了这点，去年 9 月，暴雪宣布在 2014 年的 3 月 18 日永久关闭暗黑 3 的现金拍卖行。

无关事件讲完了。这两件事情和春运，一个共同点就是——为什么有些东西用钱无法购买？如果钱能购买一切，为什么人们反而会觉得不高兴？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这桩事情，我把他理解成一种“平等”。

在原始社会，谁能获取最多的猎物？最强壮的。谁能获得最多尊敬？最有知识的，经验最丰富的。

而在现代社会，所有的“最”都变样了，他们成了拥有最多资本的，拥有最高权力的。能获取最多猎物的人到哪儿去了？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可能得先卖苦力，将力气变现成资本，或者获取权力，才有资格说话。

对这种现象，我的感觉是挺复杂的，人仍然是人，但他的肉身属性已经被物化了。纵有万般能耐，不能变现，全等于零。是什么造成了当前的现象？是人类自己，人们相互间的交易提高了每个人的效用，也让交易的媒介变得无比重要，同时将每个丰富多彩的人变成一个数值。

就好像赌徒在进入赌场前，要把身上所有的东西换成筹码——因为只有筹码才能在赌场中通行。然而，筹码的兑换率又是如此之低，人的才能、力量、美貌……全部换成了资本。

于是，资本占据了所有的跑道，他们能够购买一切东西，而人类本身的所有属性，几乎都必须首先资本化之后，才能给你带来回报。人们一方面可能因此变得不快乐了。另一方面，那些没有资本的人，正迅速地被社会遗弃。

但是，我相信人生的筹码不应该只有资本这一项。

在世博会中，如果说世博会的价值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那么我相信其中起作用的是“人”，是包含无限维度的“人”，而不是同质的，可量化的资本。

在游戏中也是如此，给游戏过程带来快乐的，并非你用钱买来的顶级装备带来的爽快感，而是杀怪时的独特技能组合，队友之间的默契配合，以及长时间寻宝后突然出现史诗级装备时的快感。这些组合，才是“人”的本质。

在这种情况下，为人类的其他属性在资本的洪流之外留下一条额外的变现通道，便具有更加丰富的意义。人们才会在世博园里感受到，“这里和外面不一样，我们绝大部分人不是在比试资本，原来我的时间和力气能够直接为我带来回报”；玩家也能够在游戏里用时间的投入和游戏技巧来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

回到春运这个话题——应该已经有人知道我想说什么了。车票的价格低于出清价格？没问题，因为这是一条用资本来计算的筹码兑换通道。但在春运火车的购票之路上，另一条兑换通道才是更主要的，想要回家的农民工正在用他们的力气和时间来换取车票。

在这条通道上，那些没有资本的人们才真正获得了一定意义上的“平等”，人类的基本属性，才重新和资本并肩，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