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说,真相只有一个,但他从没说「事实」只有一个
图片:《名侦探柯南》在你的专业里,有什么基础知识是和普通人的认识不相符的?
事实。
简单来说,法官在判决中认定的事实不一定真的发生过。
"事实"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事情的实际情况;实有的事情。
在普通人的认知里,事实等于真相,即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例如下面这位:
今天我想跟大家讲的就是:法律上的事实并不一定是真相。
法律上的事实指法庭根据证据规则对呈上法庭的证据进行鉴别、推理、判断而主观认定的对于真实情况的认知。说人话就是,法律上的事实是法官主观相信曾经发生的情况。
特此说明:法官主观相信不代表法官可以随意指鹿为马。法官做出判断时必须基于三个大前提:1)按照证据规则处理每一份证据后,2)按照法律的原则,3)以中立客观的立场做出判断。
第一,证据规则大概处理以下几个问题:1)什么样的东西算证据;2)某证据是否是真实的(不是伪造的)3)某证据获得方式是否合法;4)法庭是否应当选择相信某证据,以及如果相信的话,可以相信到什么程度。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证据规则。而各个国家的证据规则并不完全一样。有兴趣的可以戳这一篇:用非法取证的方式获得有用的证据,在国内外法律上会如何处理? - 郭磊的回答 -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19574757/answer/12262244
第二,法律的原则牵涉到一个"举证责任"的概念。举证责任是指法律规定由哪一方来证明某件事情发生,或者某件事情没有发生。最基本的规则是谁主张,谁举证。例如甲告乙打伤了他,要求民事赔偿,甲就有义务提供证据证明确实有动手打人这个事实。在这个基础上,各个国家又规定了一些"举证义务倒置"的特例。例如新加坡就规定,因为拥有大量毒品而被检察机关控告贩毒罪的被告需要举证自己拥有的毒品不是用于贩卖。
法官在拿到那么多的证据以后,需要在自己的心理作出一个判断:到底什么才是事实呢?法官不是神,法官没办法通过时间机器看到过去某一个地点发生的某个事件。法官能做的就是分析、论证、根据法庭上提供的相关证据,以及相关当事人的举证义务,法官能做出怎样的结论。
然而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法官根据自己面前的证据能够做出的这个结论很有可能和真实情况有偏差。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放到法官面前的只是一部分证据,有些证据按照法律不能提供给法官,有些证据按照法律不用提供给法官。有些证据按照法律应该提供,但是却被当事人有意无意的弄丢了,结果法官看不到。总之,法官能依赖的证据从来都不是完整的。通过不完整的证据得出的结论有多完整,这个答案大家都应该能想到。
第三,中立客观的立场理解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处理起来非常难。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盲区。法官也不例外。在这里我们要提到一个认知偏差(Cognitive Bias)的心理学概念。认知偏差是指人们根据一定表现的现象或虚假的信息而对他人作出判断,从而出现判断失误或判断本身与判断对象的真实情况不相符合(参见:认知偏差 - MBA 智库百科)。我不是心理学家,具体的解释还是请心理学家出场吧;但是应用到具体的例子上:如果换做你做法官审理离婚案件,原告是被出轨的女人,被告是被家暴的男人,你在处理财产分割时会对谁更有同情心呢?如果还是你做法官审理合同纠纷,原告仪表堂堂,衣冠楚楚,说话字正腔圆,被告衣冠不整,满脸毒疮,操着一口土到不能再土的方言,你内心会预设比较倾向于相信谁的话?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训练尽量避免自己产生这些认知偏差,但是我们永远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做到完全不受自己的主观认知的干扰,而做出绝对中立客观的判断。
所以,当法官通过有限制的证据规则,获得了不完整的一套证据,经过自己客观存在的主观认知干扰做出的对于曾经发生的事实的判断,往往和真实发生的情况不完全一样。
这种时候其实大家都很无奈。我以前接过一个法援的咨询案子。客户拿出一份租赁合同写着违约金为一年租金,但是告诉我说当时双方约定的是一个月租金。我问他:你当时为什么签字同意一年呢?他说:急着签,没仔细读合同内容。我说: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实话。然而你把这些证据统统放在法官面前,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断?他低着头,选择沉默。确实,假设他说的话是真实情况,那么法官能够做出的关于曾经发生的事实的判断有很大可能性是错误的。
然而这种看起来并不完美的事实判断方式,已经是人类文明史成千上万年以来通过一代一代的人总结得出的最好的选择。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让法官来判断事实有可能出现错误就批判甚至放弃这种判断的方法。在没有其他手段探知真实的历史之前,我们恐怕暂时还很难找到一种比现在的方法更准确、更接近真实的判断事实的方法。
另外提一句,在中国法律语言中,有另外一个词——法律事实。"法律事实"是指:引起法律关系产生、变更或消灭的客观现象。如结婚产生夫妻间权利和义务关系,结婚即为法律事实;死亡引起婚姻法律关系的消亡、继承法律关系的产生 ,死亡即为法律事实。(参见《现代汉语词典》)。这和我们今天提到的"法律上的事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最后,大家还记得柯南每一集都是怎么说的么?柯南说的是:"真相"只有一个(真実はいつも一つ)。柯南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事实"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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