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了《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和早前找来的枪版马虎了事不同，这一次看的尤其认真。影片毕，我并无什么感觉，应该只是心脏有了小小的颤抖。那是一个在异乡的孤独灵魂在海边做梦的故事。

一周前，我在多伦多电影节看了《之后》，是一样的女主，一样的金敏喜的眸子，也是一样的孤独灵魂。那是一个心怀信仰的女孩，不卑不亢地，大智若愚地，真诚地活着的故事。

再以前，这一年我的人生里，因为电影以及书籍掀起的涟漪，也几乎是这一年的全部涟漪，几乎都关于一些独处，流浪，自由的话题。在去往巴黎的飞机上看的《雌雄大盗》，一对垮掉的浪迹天涯的真爱情侣；不惜走进电影院三次的《夜行动物》，一个从内至外死透的艺术家；从无感到狂热的《爱乐之城》，关于初心难守的苦衷与梦想的真实；看完连抽三根烟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一段没有一点纤尘污染的岁月与晶莹剔透的人生。以及家里快要生灰的电脑存着的《月球》，《时时刻刻》，《单车少年》，etc.抑或是直面人生，抑或是坚守人生，不过最终都归于孤独人生。

其实，很不想再拿孤独这两个字做文章，因为这已经是公认的“世纪符号”，我们身边的每个青年都似乎曾抱怨过“后背发凉身后无人”的孤寂，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十足的理由。这种感觉老提起来栓在自己身上并尝试把它公诸于众，会显得自己太羸弱寡断，因为读者的内心大概会一致地 OS“屁大点事，just knock it off, grow up and live with it.”

同意，所以我不准备去大肆渲染上文数次提到的孤独灵魂，我想把那些长达几十分钟的大孤独凝聚在一些美丽小瞬间里，慢慢释放出来。

［瞬间一：不知哪里来的泪］

那时刚看完《之后》，内心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我随着人流走出影厅，扶着扶手走下电梯，右拐出门外，是电影节乌泱泱的排队人群，一抬头，竟然是阳光，稍微有些刺眼。然后我就踏步走进人群，穿梭，行动着目视前方，一会儿就眼睛视线逐渐模糊，噙满泪水，大概是因为没有任何悲伤的理由，泪液无法涌出来，我加快了脚步，没有用袖子去拂去眼泪，后来只知道，在那之后的一公里内，我应该是眼圈甚红，持续地重复着“旧形成的泪吞下去，新形成的泪又渐渐遍布眼球。”

我不清楚有眼泪的原因，不过这肯定是目前为止的人生里鲜有的，不动情绪，动眼泪的瞬间，所以当时的一举一动，就像被钉在我脑子里一样，直到现在都似乎触手可及。《之后》围绕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其中夹杂了很多导演对于男女关系的复杂考量，不过这都与我的眼泪毫无情感重叠。我看到的，是故事里那个与主线婚外情毫不相关的女主的真实，在首尔的雪夜里，她摇下车窗，路灯慢慢划过她的一半脸庞，接着她开始真诚地祈祷。

她说，第一，我只是生活的一个配角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第二，我想，我可以任何时候死。第三，我觉得世间万物都会没关系的，它们都会是美丽的。她活的卑微，甚至因为有信仰而被知识分子认为可悲。但是我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未来的一个理想自己，那一个高度个体却热爱生活，怀揣想法却永远谦卑的自己。我仿佛看到了我的背影，一样的和她一样有些落寞地行走在雪地里，无影无踪，无人知晓。但是那个背影挺拔，有力，甚至有些自信。

［瞬间二：一口爱情的井］

看完《独自在海边的夜晚》，心脏似乎也没有什么波动。100 分钟的故事跨越了一条从身在异国海边的女主对于家乡之恋的牵挂到回到家乡海边拷问爱情的时间长河，这其中交杂着关于孤独的人生宣言与关于忘年之恋的爱情宣言。

她说：“爱情在哪啊，根本看不到。要看得到爱情才能去找不是吗。”“我好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充分地做了，到了该死的时候，我就会美丽地凋零。” “你们因为无法真正去爱，所以（苟且）活着，你们根本没有爱的资格。” 她的言论陡峭，且易被轻易反驳，但是她的话语字里行间，是在真实地映照着影众的内心。

无数人都曾经经历过一段近乎疯狂地想找到人生伴侣的岁月，可是那段岁月几乎都转瞬即逝，在这之后，我们开始疲惫，进入了高度自我的时代，戴上假面，在破事里故作镇定又苟延残喘，每个人都下意识抬高自己的防线，将自己永远封锁在看不到爱情的井里，阴冷黑暗，既然什么都看不见，那寻找也就失去了意义，心脏也就完全失去“心动得颤抖”的能力，所以至今也许很多人甚至连“爱情”二字的含义，都不算参透，因为在不曾拥有时即主动把通达的路无限封死。接着逃避，开始自命清高，秉持着“我平时关于爱的所见所闻不过都是爱情游戏”的信仰，”这样的人群没有资格向我展示爱情抑甚至无知到企图教我去爱。”看，我们和电影里那个孤独灵魂简直一模一样，把最后防线一样堵死，默默独身，妄想百毒不侵，无缝可破。可这群在云端的我们，恐怕却是一点真实的甜蜜瞬间都没感受过的。

从她身上一样我又看到了我的背影，那个身在异乡，厌倦爱情把戏和床单游戏的自己，影片最后她在海边独自远去的瞬间，又恍惚是像我自己的。

［瞬间三：井会无界，人生无界］

一样是半个月前的多伦多电影节，《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横空而入，一度击碎了我在上文描写的“内心死亡”。影毕后我并没有陷入网友们对同影对二人纯爱，高甜，颜值的沉迷。是在那一瞬，我仿佛自己把给自己设的井给摧毁了，“谈恋爱真好“，五个字在全体起立为台上的主演送去掌声时浮现在我脑海里。可惜的是后来我提起笔写影评时，心理防线又被重新搭好，摧毁的瞬间估计只有三分钟：

电影里男主被比做雕塑，完美无暇，我写道，我们渐渐只能欣赏一座雕塑，而无法爱上一座雕塑，我们渐渐长大，一旦错过男孩的年纪，即陷入永远的“想做回男孩”的煎熬里，一旦错过年华，即陷入永远追思“黄金时代”的仪式里。我们卑微，自卑，甚至无能，哪里是什么影片里与世无争的完美人设美好时光中奖人。思绪从 80 年代夏日小镇回到 21 世纪窒息都市的我，过于理智，过于真实，就这样又把自己扔回了井里，动弹不得。

可是，仔细想想，电影在对我说，井真的会无界。

我相信当时的瑞尔森剧院里无数疲惫的灵魂泛着泪光鼓掌时和我心境一定都相似，我们在井底仰望得这么累，这么阴冷，都还是没有放弃在有限的格局里追寻着自己的无界人生，无界人生这四个字亦是我对这部看似简单的 LGBT 影片的解读，也许我们一辈子都没法打破这口井，也许我们一辈子都没法和电影里一样有这么一段帧帧绝美的岁月，但我们和电影里那个在窗台任思绪飞扬着远眺的男孩一样，和原著小说里的回忆结语一样：虽时光已过，但所经历过的瞬间都别样精彩，这期间出现的人与事，无高下，无对错甚至没有黑白之分，我们曾爱的那座完美雕塑，离别了也好，跳下井来和你在一起也好，至少是爱过，而不是只是在欣赏。当我们终于敢于从欣赏走向一次尝试的爱，不论结果如何，其实我们已经无界了。就算就算，你太疲惫了，你发现你的内心就是“永恒地死亡”。你的人生也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 132 分钟里突然无界，哪怕是仅存的沉迷于电影纯爱的三分钟幻想。这就是电影瞬间与我们的瞬间的奇妙联系。

［我们的无数瞬间］

上文中的三个灵魂，都似乎在奇妙地互文。《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金敏喜，在咖啡馆外抽烟哼着民谣，在过桥时对着桥下跪感恩，《之后》里的金敏喜写着自己的书却想不好合适的书名，误入别人的人生到最后也不再被任何人想起，《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 Ellio，送走至爱哭着叫母亲来火车站接他，打着电话几乎抽噎地一遍一遍叫着海洋那头的挚爱 Ellio,Ellio,Ellio.

他们的这些瞬间，孤独，挣扎，向往着自由。

我们的生活瞬间，还不是一样。

一个十分主流的人，是人们常提到的目标追随者，他们把生活浸泡在聊人生轨迹与规划，聊努力与梦想里，这些谈资与光环最后包裹成一个个在云端里的他们。

一个不太主流的人，一样在包裹自己，不过是用自己内在的情绪包裹自己，他们渐渐脱离了交际圈以至于生活孤单得恐怖，接着慌忙使用书籍和电影抗拒孤独，竭尽全力在自己有限的生活能力，经济能力，学术能力里跳出自己原有的格局，想把自己的目光换出一个平台从而更高远而不为眼前的窘迫所撼动。不过大多数人都在真正的自由前阵亡了，所以那些挣扎都不为人所知，最后的世俗评价是，好像他们“不擅言辞，生活简单，有点儿文艺。”

其实前者并非一定是天天现实的可怕，说不定午夜后的他们，思绪一样在天马行空。后者也不是自恃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矫情，而依然还是在热诚地面对生活，也在看似“非主流”的大脑下思索着现实里的洪流自己路在何方。

这两种人是没有对错高下之分的。

也许能够与上文三位主角共享，共鸣那些电影里人生瞬间的我们，会偏向于后者吧。

我们的很多瞬间，无论是从异乡归故土寻找旧爱真情，还是从深夜下班从出租车里看窗外从眼前景色消逝，亦或是某个冬日眼睛看着壁炉闪烁着泪光与曾经爱的人的铭心回忆。都随着电影的结束，化作了我们千万人生碎片中的一片，刻进我们的骨里，凝进我们的心里。我们多想永远留存自己在这些瞬间里，就多呆一会，但紧接着的是，我们又带着新的自己扎进另一天的洪流里。

这就是电影的瞬间与我们的瞬间，电影的梦与我们的梦，它们奇妙相连，互相影响，电影的道理无穷无尽，我们的人生亦然无界无疆。

后记 ----［瞬间 X：深夜起舞］

几天前，凌晨一点，忙完走回家的我，时隔几个月再次听起《爱乐之城》的《Epilogue》（也就是那段 7 分钟蒙太奇闪回），我从寥寥无人的皇后公园到静谧的查尔斯西街，

一路睁眼，

一路闭眼，

脚步随着节奏跑动，交错，变换，

我竟然跳起了舞来，

回想起电影里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一切美好的礼赞。

在那个霓虹都市里某个不知名的背影开始旋转的瞬间，我是足够的，真实的，开心，与平静。

我时常在纠结“我今天要怎么活”的时候，会想“如果把这些瞬间放入电影，会不会美丽？”希望这些瞬间，可以在某个未来的冬天，在那个回过头来的挺拔背影下，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