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酷爱食物的人,虽像全世界所有女生一样每天对着镜子哀怨地打量自己的小肚子,却仍然每每为美食奋不顾身。我以为,金钱诚可贵,美景价更高,若为食物故,二者皆可抛——这可以总结为我旅行的一个基本宗旨。
我的母亲是个女权主义者,因为痛恨做饭,一直不能理解我对烹饪的热情,并数次指教我,不论多爱一个男人也绝不能给他做饭。母亲的逻辑是,下厨这件事是男人给女人设下的陷阱,一旦踏进去就会恶魔缠身,再也难以甩掉。而我尽管竭尽全力也无法让她理解的是,恰恰相反,在我看来,烹饪是女人独立意识最重要的体现之一。
在我的人生中有那么些时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强大,可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自娱自乐地生活。这样的时刻,一是读书,一是烹饪。作为一个A型人格者,我强烈的进取心和自尊心在厨房里可以得到最完美的满足——虽然偶尔也可以被最无情的击溃。有时候,当我花几个小时,意志坚定地试验前一晚上冥想出来食谱时,我会感到人生充满了美好,自信暴涨。比起下厨房和觅食的幸福,化妆和购物所带来的愉悦简直微不足道。我不能理解为何对于母亲来说,做饭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更不能理解,为何她会有“下厨是女人变成黄脸婆的第一步”这样的邪恶观念。
为了改变母亲的成见,我告诉她,给自己的男人做饭与在恋爱中实现男女平等是毫不矛盾的。我曾对前男友Noel说,我下厨房,是给我们俩做吃的,不是只给你。其次,这一方面是因为我喜欢你,但主要是因为我喜欢食物。第三,我不介意经常给你做好吃的,但前提是,我下厨,你切菜,然后你洗碗。
作为我们恋爱协议的一部分,这一规矩一直实行的很好。Noel是很好的吃客,从不抱怨,白水煮个萝卜白菜都说好吃,还称赞我懂得健康膳食搭配。在我们恋爱的某些时刻我感到自己特别爱国,这种爱国主义表现为孜孜不倦地给我的瑞典男友Noel做中餐,让他体会我们大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
我喜欢一个人旅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样我可以一个人认死理地花几个小时找餐馆,也可以一个人畅快淋漓地想吃多少吃多少。这种癖好是基于一个血的教训。我曾和一个加拿大女友一起旅游,该女属于典型的欧洲学生背包客,出门花的每一毛钱都要拿小本子记下来,再对着钱包算算自己的预算里还剩多少钱。我们在一起旅行了一个月,最后都对对方咬牙切齿。原因就是,我总是要吃,而她总是省钱不舍得吃。当我们在最后一站分开后,我感到心头一阵轻松,旋即前往一家亚洲自助餐,花20欧吃了一顿海鲜大餐。直吃得当晚就开始上吐下泻,卧床一日不得动弹。
有了那次经历以后,我在路上就更喜欢跟男性同胞结伴。男人虽然也有穷的,但大多在吃这件事上不会节省。一来他们食量大,二来他们一般不想着减肥节食,三来他们觉得能吃是一种重要的男性特质。但一般来说,当高大的欧洲男生看到这九十斤不到的亚洲姑娘一个人横扫一桌饭菜时都会被震慑住,并露出他们得知我会说阿拉伯语和波斯语时还要钦佩的表情,说,你真行!
我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在伊斯坦布尔的狂风大雨暴雪中始终保持着好心情,主要是因为这个城市有无数能够满足我味觉享受的美食。一周的时间,我迈着冻僵的双腿,坚忍不拔地穿梭在大雨瓢泼的背街小巷,享受着寻找美食的幸福历程。

土耳其“食堂”式快餐
土耳其是个文化大熔炉,伊斯坦布尔是两朝帝国的首都,是中亚,中东和地中海文化的十字路口。这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积淀酝酿出的产物之一,就是汇集东西方精粹的饮食文化。这里有亚美尼亚酸奶拌饺子“Manti”,西亚的葡萄叶包饭,瓤柿子椒,希腊菜肴“穆萨卡”(帕尔马干酪烤茄子番茄肉末),当然还有货真价实的土耳其烤肉和土耳其咖啡……
伊斯坦布尔有很多类似食堂的快餐店,一般都有擦得极亮的玻璃橱窗,让饥饿的路人从橱窗中看到热气腾腾的菜肴,垂涎欲滴。和世界上所有旅游景点一样,背街上的小餐馆价格比景点周围的要低近乎一半。在背街的小餐馆,不出是美元就能点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一份土豆青椒蘑菇炖牛腩,配手抓饭。比起烤羊肉,我觉得中东的烤鸡腿才是肉类中的上品。在伊朗的时候我就曾连吃半月鸡腿配黄油藏红花米饭。来到土耳其,每每路过这些快餐店,看到窗后大大的鸡腿闪着温润的黄光,躺在烤得略焦的土豆旁,就食欲大开。中东的米饭也是一绝,在土耳其很多时候是用番茄辣酱配上柿子椒粒,炖软的胡萝卜和洋葱炒的手抓饭。

饭后可以要一小杯土耳其咖啡。这种咖啡的神奇之处是它可以被用来算命。因为是煮出来的,一杯咖啡喝完一般会有一小层残渣积淀在杯底,喝咖啡的人于是用茶托的小碟子扣在杯口,将杯子迅速倒扣下来。静候一会,揭开杯子会看到沉渣在杯里冷却,形成某种特殊的形状。很多土耳其人会依据这形状来描绘他们所看到的未来的图像。
吃货的另一个去处是伊斯坦布尔的各种巴扎。巴扎,意思是市场。比较像国内的夜市,只不过在市内,而且是白天开。在这些市场里一般能找到关系到生活起居饮食的一切事物,也是中东很多国家都有的传统购物中心。土耳其有很多这样的巴扎,但我唯独喜爱的,是黄金角海港边的香料市场。
我不喜欢老城中心的大巴扎,因为那里游人人满为患,商贩们也是漫天开价。香料市场是个精巧的市内巴扎,土耳其语原意是“埃及巴扎”。因最初主要销售埃及来的香料,药材等货品得名。如今这里总共有不出100家商户,汇集了各式调料,花茶,甜品,干果等食材。在这里能买到红艳艳的干辣椒,黄灿灿的咖喱粉,黑闪闪的芝麻,能尝到各种甜得发腻的点心零嘴,也能买到上好的干果和坚果。
我在瑞典吃了两年索然无味的西餐,在香料市场看到特级干辣椒就激动异常。逛了一圈下来发现自己阴错阳差在三家不同的店买了三包一模一样的辣椒粉,可想而知我在瑞典受虐程度之深。那卖调料的土耳其小哥被我的阵势吓到,连连对我说,妹子你确定吗,这个是真的很辣的。

我偶然走进一家店,本来只想看看就走,却听到卖东西的小哥在说阿拉伯语。叙利亚的战火迫使很多叙利亚人逃离家乡,邻国土耳其和黎巴嫩成为最大的叙利亚难民接受国。在黎巴嫩做了半年关于叙利亚难民的田野调查,我一听便知这小哥是叙利亚人,于是用阿拉伯语同他搭讪起来。
我喜欢中东人的一种个性。他们虽是精明的生意人,但也热情直率。这叙利亚小哥听到我用蹩脚的黎巴嫩口音讲的阿拉伯语,一时间激动起来。我的职业病又犯了,开始问他是叙利亚哪里人,来土耳其多久了,叙利亚战况如何等等。小哥高兴得无所适从,想必他背井离乡只身在土耳其打拼也不容易,忽然遇到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姑娘对他祖国的战事关切之至,心里甚是感动,于是似乎之前讲的价格都不重要了,甚至钱都忘了要收。他告诉我他马上要去荷兰读书,眼里亮闪闪的,充满了希望。
我不禁有些感伤。眼前的这个男生与我差不多年龄,却颠沛流离。而他笑容温暖,好像生活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的不幸。我在金灿灿的香料店里看到他这明媚的笑脸,仿佛感到了一束希望之光。但愿他梦想成真,离开巴扎里的小天地,去追寻他在欧洲大陆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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