鲅鱼过于平常。我小的时候，舅舅去捕鱼，一网下去几百斤是常事。鱼汛季节是渔业队最忙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拉网收网摘鱼收鱼。鱼都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只知道家里常年有鲅鱼干儿吃，包包子用的是鲅鱼籽。
鲅鱼籽有巴掌长短，半个巴掌宽窄，金红色，一对一对地摆在玉米的苞叶上搁窗台上晒。秋天下来萝卜，姥姥把它擦成丝晒干，放到过了冬天。经冬的萝卜丝淡黄色，有蓬蓬的干菜气味。春天的头刀韭菜下来了。萝卜丝泡软发好，鲅鱼籽泡软切小块，韭菜不多加，包凉水面包子。这是我最爱吃的包子。后来我出去念书，姥姥每年都给我晒一小口袋萝卜丝捎到妈妈家。这种包子没吃过的人不大好想象。干的鲅鱼籽有韧劲，弹牙，越嚼越鲜，越嚼越香。干制的过程，是把蛋白质和油脂的香气收敛起来，而泡发、蒸制的过程，鲜香之气由干菜吸吮、鲜菜激发出来，缓慢释放，味道醇厚。鲅鱼籽换成乌贼干则是另一种精彩。
鲅鱼特别喜萝卜。鲅鱼剖开晾干，在阳光下晒出油来，鱼肉变得黄亮。讲究的是用海水浸泡，晾干再浸泡，再晾干，反复数次。这种鲅鱼干盐度适中，肉质坚实不柴。鲅鱼干的做法就多样了。秋天的新鲜萝卜，食堂里用巨大的方型托盘，铺一层萝卜块儿，上面一层泡去部分盐分的鲅鱼干儿，鲅鱼干儿间还杂着些肥肉丁儿，为的是萝卜喜大油。最上面撒绿葱花、红辣椒丝，花椒和大料要按到下面去。这样一盘盘放到电蒸车里蒸制，新鲜萝卜块儿饱吸鱼油，蒸到酥烂，比鲅鱼还好吃。如果不用新鲜萝卜，换成泡发的萝卜干儿，那就更绝了。萝卜干儿还带着一点儿咬劲儿，鱼油顺着泡开的肌理深入进去，把萝卜干儿染成浅棕色，那是又咸又香，一种陈香气，胜鲜货多矣。
鲅鱼刺少，又都是软刺，吃起来安全，处理起来简便，鲅鱼饺子、鲅鱼丸子都是名吃。为了去鱼皮方便，妈妈都是把新鲜鲅鱼速冻一下，用刀削去。去头去尾去内脏，再去中间一根大刺，雪白的鱼肉就可以剁了。为了成品肥嫩，可以加入肥肉丁共剁，也可以在搅拌时加入蛋白。搅拌时要加水，加盐、鸡精、葱、姜、韭菜，不可加入酱油，发涩。搅拌其实跟打发蛋白也差不多，搅打得当，鱼泥晶亮有光泽并且轻盈饱满，此时包饺子、下丸子都可以了。我在长岛吃的鲅鱼饺子用的是鱼肉块儿，因为鱼够新鲜，怎么做都是好的。有的饭店用鸡汤下鲅鱼丸子，有点多余。鲅鱼丸子的鲜，清水下出来更纯净些。
二十厘米以内的鲅鱼没有长成，肉里蛋白质和脂肪积累都不够，味道不好不说，做饺子、丸子根本就做不成，渣渣沥沥的。超过四十厘米的鲅鱼有油，适合烤制，包饺子也不大合适。一尺多长的最好。近来我做鲅鱼喜欢放豆腐，葱姜爆锅后加水烧开，下鲅鱼块和豆腐块，加调料，汁水蒸发到一半时加入嫩茼蒿，茼蒿软烂后出锅。一般的鱼不喜与菜同做，尤其是新鲜的菜，鲅鱼是个例外。那天家里只有空心菜，我试着加入之后竟然也很好吃。鱼锅里的豆腐又嫩又鲜，总是被一抢而光。
我婆婆家处内陆，擅做肉，不擅做鱼，基本只会油煎一法。有次焖鲅鱼，她加了鸡蛋和白菜。这是我见过的最无厘头的做法，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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