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终于看了哲学家 Hannah Arendt 那段 著名的采访。1964年，58岁的 Arendt 着深色套装，领口一只雏菊的胸针，靠在沙发里吞云吐雾。那姿态不是优雅之类的鬼东西，是从容锐利的不行。我一向对这样的画面特别没抵抗力，一个充满才华或者智能的女人抽烟的样子。虽然我不拒绝承认这之后或许最直接而虚荣的原因 —— 这样看上去很酷（至少在镜头里），然而这当然不是全部。

采访者说你是我们访问过的第一个女哲学家，言外之意是哲学界没女人 —— 这也是事实，至少在当时是这样的。Arendt 则回答说，其实我早不玩哲学了，我是搞政治理论的，你们非要说我是哲学家我也没办法。有趣的是，近代哲学史另一位举足轻重的女性，搞女性主义和存在主义研究的波伏娃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是哲学家哦”，其实是礼貌和一个带有荣誉感的头衔划清界限：我并不需要这些圈子的（老男人们的）认可，也不需要跟他们玩。

^{相比较，萨特对这顶高帽带起来从无压力，因为他就是一个圈子里的老男人啊。?图片来源}

^{Arendt 和波伏娃都抽烟。尤其 Arendt 更是烟不离手。她的各时期照片里，指尖的烟是贯穿岁月容颜的永恒道具。图片来源}

^{波伏娃抽烟的照片少见的多，可身边是萨特这样的老烟鬼，说她不抽烟你信啊。图片来源??}

^{所以我去拜 Ta 俩在巴黎的墓地的时候，特意卷了两根孝敬一下。}

我喜欢读书写字的女人抽烟的样子因为看起来沉静，因为她们不需要做竖中指这么幼稚的事，心里不鸟这个世界的决心却坚定的多。这的样子一点都不颓，是自在，尤其在那些真正懂得绝望的女人身上看来。

^{1939年，57岁的Virginia Woolf，自杀两年前 图片来源}

^{1990年的三毛，自杀一年前 图片来源}

那么我这种对抽烟女人的?fetish 启蒙到底是谁呢？

其实把抽烟的美感最早传达给我的影像并不是女作家，甚至都不是女人，而是三次元的坏小子 James Dean 和二次元的宇宙牛仔 Spike Spiegel。这些叼着烟的男人身上凝结的叛逆意象让当初少年的我本能地心驰神往着：我不开心，我不自在，我要出走，我要破坏。这世界又能拿我怎么样，让我头疼的也只有宿醉而已。

只是很快，我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少女。当少年们开始上路，开始无因的反叛、酗酒、斗殴、冒险、感悟、蜕变的时候，少女们的影像们仍旧只有这样：

或是这样

^{Spike Spiegel同剧 Cowboy Bebop 的女一号 Faye Valentine?图片来源}

所以要在男人的世界混，就要这个样子吗？我看看自己的罩杯、腰围和毫无设计感的短发，看不到出路。同期我所处的象牙塔中盛传《挪威的森林》、《伟大的盖茨比》、《在路上》，还有石康的什么《支离破碎》 —— 我一边烦透了这些所谓颠覆性的文字里面的对女性毫无新意的刻画，一边默默地怀疑自己不喜欢这些书的时候肯定有哪里不对。

然后，我想在摇滚里可以找到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于是听到了姜昕、Courtney Love、小野洋子这些名字，只是大多时候她们不是作为音乐人独立的存在，而是谁谁谁的 ”骨肉皮”。我渐渐明白了，啊，原来我向往的一切，那些有可能颠覆秩序的、重塑生命的、自我补完的一切主体经历，其实都是属于一个男人的，至少是一个无法和常规的女性气质产生认同感的当时的我，在当时所处的这个环境中，无法获取的 —— 这让我觉得丧气透了。

直到后来我听到了 Patti Smith 1997年那张 Peace and Noise。

^{Patti Smith?图片来源}

那显然不是她最棒的一张专辑，但也足以让一个还不懂什么是好音乐的小孩听得魔障了。更重要的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没一点扭捏做态，高瘦贫乳，还有小胡子，却毋庸置疑魅力四射。这个女人的形象我当时一点都不懂，只觉得如果我可以像她这样就好了。

现在我知道，这种奇特的光彩是一个完全脱离了男人定义的女人才有的。她不是作为一个 “女艺术家/女音乐人/女作家” 而存在的，而是只是一个 “艺术家/音乐人/作家”，不过性别刚好是女人罢了。她的作品并非与性别毫无关系，但不会被 “女性化风格” 的标签挟持，反而重新定义了女性气质 —— 甚至是男性气质。

这种光芒你在?Frida Kahlo 和 Nina Simone 的身上也能见到，而和 Patti Smith 一样，她们的艺术和写作与她们所处的时代和所投入的政治活动紧密相连。同样，犹太人 Hannah Arendt 也好，女权主义者波伏娃也好，成就她们的不是女性气质而是她们对自己的性别/种族/阶级身份的思考。这个思考的选择，也是眼界，将她们置于一种和世界的关系中。这种关系比和男人的连系来的广袤而深刻得多，因为 Ta 们不是作为女人，而是作为世间的一个人在体验生存。

^{Frida Kahlo ?图片来源?}

^{Frida Kahlo ?图片来源}

^{Nina Simone 图片来源??}

所以呢，其实我的这个 fetish 和抽烟的女人根本没有直接关系。我喜欢的只是能够和世界取得这种关系的女人，她们在意的事情是知识、思考、理解、纪录与挑战社会，让更多人类能够繁盛的生存 —— 而只是刚好她们都抽烟而已。在这个女性气质仍然被婚姻、家庭与母责所定义的时代，女人了解政治、参与社会改变、关怀整个世界和人类，或许才是最有意义的反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