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是否有意识?如果有,意识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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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关系问题是心灵哲学里面的一个重点问题,也是一个几乎在现有技术手段以及知识条件下无解的问题。特别是当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一问题的尖锐性变得尤为明显。
针对题主的问题,“人死后意识去了哪里?” 如果将它转化为一个心灵哲学意义上的问题的话,就是一个典型的身心关系问题。因为关于“死亡”,我们一般的理解都是人的肉体,作为物的消亡。而意识作为一种(一般认为的)属心的事物,我们往往存在某种想象,即当人的肉体消亡的时候,人的意识仍然能够存活。所以下述问题:
(1) 人能否死后仍然存活。
便可以转化为一个心灵哲学的问题即:
(2) 我的意识 / 灵魂 / 精神在我的肉体死后仍然存活。
无数在传说,神话,宗教理论甚至哲学理论中,“灵魂不死”或“非肉体性的意识的存在”一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甚至在许多大哲学家看来(比如康德),如果不承认“灵魂不死”,则会导致一系列可怕的结论,比如道德的不可能。但在当代的心灵哲学里,自然主义或者物理主义几乎占据了支配式的地位。在各类物理主义者看来,问题(2)的回答要么是否定的,即我的意识 / 灵魂 / 精神同作为我的肉体一部分的大脑的神经活动是同一或者强依附的,所以一旦肉体死亡了,意识自然也不会存在了。要么就是认为问题(2)本身毫无意义,因为人的意识 / 灵魂 / 精神根本不存在,所以就更不必谈人死后它们还能不能存活的问题了。
但是,自古以来总有一批“头铁,不信邪”的理论者试图让我们好好地考虑人地意识在死后仍然能够存活的可能性。一般地可以把他们这种理论倾向统称为“二元论”。二元论者们的一个比较大的共同点在于,无论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至少是与肉体是不一样的。心既不能被取消,也不能被还原为物。而他们的理论诉诸的既不是宗教经典,也不是本能的愿望,而是理性的哲学论证。
近代以来第一个开启二元论论证的是大名鼎鼎的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里笛卡尔罗列了很多试图证明二元论的论证,而其中一个最为被后世重视且发扬光大的论证是“可设想性论证”(argument of conceivability),笛卡尔的论证原文如下:
“At last I have discovered it — thought; this alone is inseparable from me. I am, I exist — that is certain. But for how long? For as long as I am thinking. For it could be that were I totally to cease from thinking, I should totally cease to exist. At present I am not admitting anything except what is necessarily true. I am, then, in the strict sense only a thing that thinks;......But for all that I am a thing which is real and which truly exists. But what kind of a thing? As I have just said — a thinking thing.“[1]
懒得翻译了,笛卡尔的大概意思是说,我完全可以设想这么一个情形,即我的身体不存在了。但既然我能这么设想,说明“我”作为一个属灵的存在物的存在是不可辩驳的。因此,肉体和意识是两个东西。而我自然也能作为一个意识或者灵魂在我肉体消亡后继续存在。将这个论证形式化如下:
1. “我存在”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2. 我的身体的存在不是这样的不可辩驳的事实,因为我完全可以设想它不存在。
3. 因此,“我”和我的身体不是同一个事物。
4. “我存在”的本质是在于我作为思维的存在,一个意识 / 灵魂。
5. 因此,我的意识 / 灵魂和我的身体不是同一个事物,二元论成立。
而在当代心灵哲学中,随着论证方式的不断进步,尤其是现代逻辑中的模态逻辑的出现使得笛卡尔的“可设想性论证”进一步发展成为了“二元论的模态论证”(modal argument of dualism)。而在模态逻辑中,“同一”作为一种关系是一种必然关系。比如说“A 是 A”这个命题,它蕴含的意思不仅仅是恰好是它自身,而是 A 无论如何不可能不是它自身。如果运用模态逻辑的符号表示的话,我们会有以下两个命题:
(A=A)→ □(A=A) (翻译为自然语言意思是:如果 A 是 A,那么必然 A 是 A)
□(A=A) → ~◇(A≠A) (翻译为自然语言意思是:如果必然 A 是 A,那么不存在可能性 A 不是 A)
以上两个命题是模态逻辑的两个基本公理,记住这两个公理,对之后的讨论非常有用。
好了,有了以上两个公理,二元论思路,仅仅通过指出身心存在不同一的可能性,我们就能直接得出身心是两个不同的事物的结论。具体怎么做呢?首先我们可以有:
(1). (M=P)→ □(M=P): 即根据模态逻辑公理,如果心(M)和身(P)是同一的,那么它们必然是同一的。
(2). □(M=P) → ~◇(M≠P): 还是模态逻辑公理: 如果心必然与身同一,那么不存在身心不同一的可能性。
好的,下面关键的一步来了:
(3). ◇(M≠P): 根据笛卡尔的设想,我能够想象出这么一种可能性,即我有意识没肉体,有心没身。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可能性的命题,即身心不同一。
(4). ~□(M=P): 于是,通过(2)和(3)的否定后件(modus tollens),我们能得出身心同一并非必然
5. ~(M=P)?(M≠P):于是,再通过(1)和(4)的否定后件,我们能得出身心不同一。
于是得出结论:二元论成立,我们的意识在死后也能存活。
那么,作为无所畏惧的唯物主义者的我们该如何反驳这套看似非常合理的模态论证呢?首先我们可以想到的思路是对于“同一性”的概念的质疑。因为哲学意义上的同一性和模态逻辑中的同一性其实是有区别的。比如克里普克在《命名与必然性》中就主张了一种所谓的“先天偶然判断”存在的可能,以及普特南关于“孪生地球”的思想实验也似乎支持了“同一性”不一定需要是个必然关系的看法。不过对于这一点二元论者们早有准备。比如 Richard Swinburnes 就发展了一套新的,不需要“同一性”关系的模态论证。你们物理主义者不是质疑同一性吗,好的,那咱就不用同一性的符号,直接论证我有灵魂以及人死后灵魂不灭的可能性!方式如下:
(1). L<t∧D.t : 假设一个死亡时间 t,那么显然在 t 之前我是活着的并且我在 t 点会死
(2). ?x before t: ◇(x∧L<t∧D.t)→◇(x∧L<t∧D.t∧F>t) : 对于所有的情况 x, 如果存在可能性 x 发生在我活着在 t 之前的时候并且在 t 点我死了,那么存在可能性 x 发生在我活着在 t 之前的时候并且在 t 点我死了,并且在 t 之后我还有感觉。
(3). ~◇(L<t∧D.t∧~S<t∧F>t) :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即我在 t 之前或者并且死在 t 点,然后我在 t 之前是没有灵魂的且在 t 之后有感觉.
(4). ~◇(L<t∧D.t∧~S<t):综合(2)和(3)否定后件,不存在这样的可能,即我在 t 之前或者,并且死在 t 点,并且我在 t 之前没有灵魂。
(5). □~(L<t∧D.t∧~S<t): 根据模态逻辑公理,从(4)我们有必然是这样一种情况,我并非在 t 之前活着,并且死在 t 点,并且我在 t 之前没有灵魂。
(6). ~L<t∨~D.t∨S<t:将(5)括号打开,得到,要么我在 t 之前没活着,要么我在 t 点没死,要么我在 t 之前有灵魂。
(7). S
关于基于模态逻辑的二元论论证的讨论在当代心灵哲学界是一个非常火爆的问题 ,也是一个充满争议的问题。讲了这么多,码了这么多字只是想向各位知友表明。“人死后是否还会有意识”不仅仅只是普通大众的一个想象,或者是宗教和神话中的传奇故事。事实上,它可以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哲学问题。而至于我们是支持模态论证从而支持二元论从而相信灵魂不灭,抑或是继续做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反对二元论从而相信人死了就死了啥都不剩,这都是可以继续讨论的问题。但无论支持哪一方的观点,也务必将自己的论证拿出来,这样的讨论才不会沦落于关于都市传说的人云亦云,亦或者是某种传教式的宣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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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escartes Meditations on First Philosophy, in The Philosophical Writings of Descartes, vol. 2, 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John Cottingham, Robert Stoothoff, and Dugald Murdoch. P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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