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为欧美政府直接导致或加剧了阿拉伯国家冲突，你大可以批评欧美政府的外交政策和主导这些政策的政客、政客幕僚。如果你认为某些媒体在滥用这个孩子溺死的照片，绑架读者的情感，你大可以批评这些媒体的职业道德。如果你看不惯一些人因为同情就支持自己国家收容大量难民，你大可以摆出收容难民的各项弊端，和他们好好辩论。

但是一个 3 岁孩子在逃离战火、追求更好生活的途中溺死，我们作为人类同胞，集体震惊、同情、愤怒，难道不应该是最自然的反应吗？如果没有人转发、没有人点蜡烛，大家只是指着这张照片耸耸肩说，“喏，美国地缘政治的牺牲品”，那才是最可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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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接受“理性分析人士”给我扣上“圣母”、“同情心泛滥”的帽子，但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说这样的同情心“没有用”。这组照片广泛传播是因为我们还是人类、社会还是人类社会，而大量的关注也一定会带来实质改变。不管你认为这些难民应该就地安置还是由他国接收，不管你认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中东常年动乱，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有 600 万平民已经或者希望逃离战火，所以多一点国际社会的关注和压力就代表难民问题能尽快解决。

去年大热的 ALS 冰桶挑战大家都还记得吧。我开始也对这种病毒传播很反感，毕竟大多数制作、转发视频的网民并不会去真正了解这种疾病，很多大 V、媒体、企业公关也只是借这个噱头炒作。可是一年过去了，这种“网友自我感觉良好”的跟风转发真的在两个月内给美国 ALS 疾病协会带来了 1.15 亿美元捐款，这是该组织 2013 年整年筹集善款的 6 倍，而且在公众的监督下 90% 都用于疾病的研究和治疗。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 Jonathan Ling 说这笔资金对他们的研究“非常有用”，且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找到了一个致病的关键蛋白质。全球 4.4 亿人看了冰桶挑战的视频，这当中只要有一个人读了一段 ALS 的介绍，一个孩子因此励志做医生，就是世界的净获益。

回到叙利亚战争问题，这显然更复杂，不是一笔捐款就可以解决，但“关注带来实质改变”的道理还是一样的。网民一秒钟的同情就代表了关注，关注就会增进了解，了解就会带来更多更有效率的社会讨论，聚集更多社会资源、施加更多压力来解决问题。要知道，欧美国家多数人对中东局势、自己国家的外交政策是完全不清楚的，绝大多数美国人肯定连叙利亚大概在地图上哪里都指不出，更不要提到底应该打倒还是扶持阿萨德了。

再说难民问题，绝大多数民众通常只在选举前夕被动关注一下自己国家的移民政策，这次因为一张溺死孩子的照片，更多人开始主动了解本国政策，了解移民对经济的影响，了解难民的生活状态，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多少联合国、政府报告都换不来这样的关注度。更了解事实情况的选民可以更好地影响政策（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收容难民、支持还是反对军事介入叙利亚），更了解事实情况的好心人可以更有效地救助。

即使你反对一切形式的难民移民，只希望他们在自己国内被就地安置，照片带来的世界性关注也有积极影响。就地安置目前存在很多资金、资源、安全上的困难，黑市的偷渡客每天还在把大量难民送上很可能倾覆的船。外界更多地关注后，当地各类组织都会更有效率地开展工作，收到更多援助。

下图是 2015 年来全球 Google 搜索指数，蓝线是关键词“叙利亚”，红线是关键词“难民”。

下图是德国和美国关于“移民”话题的热搜问题。德国的前五分别是：如何在柏林帮助叙利亚移民，杜塞尔多夫的难民在哪里，阿拉伯之春难民，欧洲移民潮都由哪些人组成，移民对劳动市场的影响。美国的前五分别是：为什么人们往欧洲移民，欧洲移民危机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叙利亚人正移往欧洲，叙利亚正在发生什么，移民都是从哪里来的。（注：英文单词"migrant"和“refugee”在这次难民 / 移民危机中是通用的，两词法律含义不同但是在此背景下可以互换使用。）

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很多欧美人连叙利亚正在发生什么、难民危机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

下图是一篇这几天被很多网民转发的文章，质疑为什么像沙特、卡塔尔这样的富有海湾国家不收容更多的难民。这些国家政府已经在压力之下做出了回应。

请容我再说一次，“让临近富有的海湾国家收容难民”这项政策可能你不同意，但是你不能否认更多关注就意味着更多讨论，更多国际社会的压力（相比于无人问津）能更快解决问题。

类似网络事件中可能大多数网民参与的动机都“不纯”，对事件的了解都不深，也不能直接帮上任何忙，传播过程中也有夸大、扭曲，但是关注总能带来讨论、行动和改变。在传播成本这么低的情况下，一段视频、一张照片带来的影响几乎总是利大于弊的。

民众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是追光灯，把全社会的注意力聚焦到某件事上，鼓励、督促专业人员来解决问题：外交问题有政府来解决，医疗问题有医生来解决。所以请不要抱怨网民“只会发帖没有行动”——网民的定义就是“上网浏览、发帖的人”，他们的追光灯让某个事件成为热点，讨论多了公众压力大了，自然就会有专家来解决问题。是的，专家给的解决方案并不完美、甚至可能很糟糕，这时候你应该做的是发表自己的专业建议，积极参与政策制定，而不是嘲笑那些没有专业知识的普通民众“只有廉价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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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发那组叙利亚小男孩的照片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他和我之间只是一点运气的差别而已。无缘无故地，他就那样溺死，我却得以坐在电脑前写这个答案。这样唤起人类对生命重新认识的新闻一定是“大新闻”。

引用：ALS Ice Bucket Challenge: What Happened to The Money，The ALS Association，https://www.google.com/trends/story/US_cu_7FtylE8BAADRTM_en，https://www.google.com/trends/explore#q=syria%2C%20refugee&date=1%2F2015%209m&cmpt=q&tz=Etc%2FGMT-8，Migrant Crisis: Where Have the Gulf States B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