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 长沙本地的出租车司机都感到纳闷，“唱英文歌还能得冠军？不怕人拿唾沫把她淹死吗？”
- 音乐节目要有悬念、有影视剧情的延伸。复合型的节目越来越火，纯唱歌的东西已经没人看。
腾讯娱乐专稿（文/胡梦莹 责编/露冷）
2018年4月13日晚，《歌手2018》新一季的歌王之战在长沙打响。
来自英国的Jessie J加冕为《我是歌手》史上第一个外国歌王，一时间风头无两；本已稳操胜券的汪峰，被猝不及防的挫败所击中，在镜头中泪盈于睫。后台的采访间，媒体们集体爆出了尖叫声，他们有人为这样出人意表的结局欢呼，也有人因为要重写稿子而哀嚎。
距采访间百米开外的录制现场，500名历经多轮电话面试才坐上听审席的观众热血沸腾。一位40岁的大叔每首歌音乐响起都要激动地起身摇摆，他还一把拉起了身边人，质问对方为什么不站起来。50多岁的大妈一屁股坐在圆凳上，叉开腿为好姐妹霸占了三个座位，气呼呼地与一位年轻女观众争夺地盘，声称自己特意坐了几个小时高铁来，一定要到前排看。
惊喜、失意、热血、吵闹……这一夜，一场喧嚣在这座马兰坡上容纳千余人的小剧场上演。走到第六个年头的《歌手》，沉默了整个赛季后，终于在最后一刻绽放。
《歌手》第六季歌王得主出人意表
“22个词上了热搜！”阳阳激动地向我们甩出了热搜榜单。他曾是第一、二季《我是歌手》的工作人员，见证过节目的辉煌，过去他只要告诉别人自己是节目的工作人员，都会被投以崇拜的目光。前几年他离开了湖南卫视，但至今仍对自己参与过的这档最得意的制作充满感情。
近三季的《歌手》收视呈断崖式下跌，本季更创下史上最低。最冷清的一期，全国网收视还不足0.8%。这样的绝境让阳阳悲愤不已，“羞耻！不信！崩溃！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尽管收官夜再一次迎来爆发，但监制洪涛的退场疑云、以及节目中时不时出现的带有纪念意味的往季回放，都为这一季笼上了浓重的告别气息。阳阳内心很清楚，微博上“小春晚”式的盛况、观众为飙高音而惊呼、或是吐槽车祸走音等热闹情景，也许当曲终人散后，再不可能出现。
Jessie J爆冷夺冠背后的选手荒
歌王之战那晚，汪峰曾经志得意满。红毯上，他在感谢串讲人张韶涵时便已霸气侧漏：“作为对手，希望她有更好表现，舞台上舍我其谁，但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同时他再秀了一下自己著名的妻子，“子怡打电话鼓励我，做最好的自己，她说走到决赛了，之前我想做到的想传达的都完成了，那么现在就该最轻松的绽放自己光彩了，她是最懂我的。”最后，他衣着华丽唱着《我爱你中国》——这首歌并不属于他心目中的一流作品，在决赛之夜选中它，显然有着更实际的意义。
演唱完毕，他喊出：感谢脚下的土地！中国加油！
第一季《歌手》决赛邓超备受瞩目神助攻羽泉获得冠军
但故事并没有按照一贯的剧本走下去。结束前5分钟，主持人何炅宣布歌王将会在华晨宇和Jessie J两人中诞生。华晨宇主动左转拥抱了旁边的汪峰，这场决赛中，汪峰获得的票数不及前者。3分钟后，何炅宣布Jessie J赢得本季歌王。
采访间沸腾了。“啊！我刚刚交了1500字的汪峰！”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句。跑过六季歌手的《钱江晚报》记者庄小蕾事后回忆，当时的这种沸腾更多是出于，“一扫连续多年跑这个活的惰性，意料之外的最完美的ending！”
参赛歌手腾格尔对结果表示服气：“我觉得非常公平，这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华语金曲奖评审、乐评人强叔认为Jessie J拿奖是实至名归，他对我们分析称，这反映出国内歌手与国外顶级歌手的整体水准仍有差距，“连续高强度比赛压力下，还能保持统一水准，这一点在国内歌手很罕见。”
不过很显然，公众的喜恶与当天这500名听审团、甚至业界的态度背道而驰。结果公布后，网友们为此争论不休，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一档中国的歌唱节目要把冠军颁给外来客。就连长沙本地的出租车司机都感到纳闷，“这是不是有点问题啊？唱英文歌还能得冠军？不怕人拿唾沫把她淹死吗？”
从这一点上不难理解，为什么媒体与汪峰本人都曾经误以为夺冠是稳操胜券——无论Jessie J有多好，但这不是一档中国的节目吗？冠军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可以唤起观众归属感的人吗？汪峰——这位炙手可热的“乐坛半壁江山”，以资历论，或是从歌曲传唱度、感染力来看，都是本季歌手中最高的一个。听说他本人也曾在一次会议上傲娇表示，“这一季的歌手格外好看，因为有我。”
《歌手》汪峰加入也无法挽回节目收视
只是汪峰也无法改变本季星光黯淡的整体窘境。年初第六季首发阵容公开后，网友们就表示阵容平平，没太多惊喜，总导演洪涛一度为此泪洒现场，“我只能说我尽力了。有很多网传的、大家期待的歌手没有出现在舞台上。但我们真的尽力了。”
事实上，以华语音乐为主力的《歌手》已经将相当有限的音乐资源库消耗殆尽；而当初洪啸的预判也一语成谶，“中国的歌手只要唱红过一首歌，靠走穴也能舒舒服服过好多年，凭什么来你这儿冒着失败的风险和别人PK”。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张学友、陈奕迅、王菲、张惠妹这些顶级歌王歌后，洪涛从第一季就开始邀请，但每一季都被拒绝。
张学友说明不参加《歌手》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里，强叔是《我是歌手》的忠实观众，他曾连续追看了五季，每周五晚一定会推掉所有饭局，空出档期，“那时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大家非常认可的歌手去参加，整个朋友圈都在说这件事。”但自从今年阵容曝光后，他就提不起劲，他的朋友圈也不再为此沸腾，就算有人发与《歌手》相关的东西，他觉得也是为了维护社交关系。
往季的歌手曾让一批有价无市的过气歌手咸鱼翻身，赢了人气，涨了身价。但今年也彻底地推新失败，被寄予厚望的黑马张天、走多变风却难以驾驭的张韶涵等人，对市场都没什么吸引力。
从事商演工作的张立（化名），有时也会替综艺节目找明星。往年他都会向朋友打听《歌手》的选手联系方式，但他告诉《一线》，今年已经将目标转向了《偶像练习生》中的蔡徐坤、范丞丞等人。据他了解，今年节目中的一种歌手也没能像往年身价暴增，“我只听说KZ在菲律宾涨了，其他人就没怎么听说。”
大众音乐类节目的举步维艰
歌王之战当晚，《歌手》迎来最后一次高潮，但因为赶上另一档电视综艺《奔跑吧》（《跑男》第六季）的首播，它依然没能赢得最大的关注。当天卫视晚间综艺节目收视排名中，它仅排第三，4.47%的市场份额不及《奔跑吧》的一半。
《歌手》决赛当晚同时段收视十分惨淡
《歌手》前三季高话题伴随高收视率
《我是歌手》当然不是第一个沉没的音乐电视综艺。它的老对手《中国新歌声》也有着相似的命运。不同于《歌手》的星光日渐黯淡，《新歌声》请到的导师腕倒是越来越大，就连洪涛多次邀约都无法请动的张惠妹、陈奕迅，都先后出山加入到这档节目中。
但这两个标杆式的现象级综艺，最后全都因模式简单、形式单一，无可避免地陷入审美疲劳期。“音乐没能跟上潮流，整体模式也没能给人新鲜感”，乐评人爱地人对《一线》分析称。
2017年10月8日，鹿晗在微博公开介绍“女朋友”关晓彤，瞬间冲上热搜排行榜，微博服务器还一度因流量过大陷入“瘫痪”。很少人注意到，那天还是《中国新歌声》（第二季）的决赛。当晚的收视率刚刚2出头，同比前年下滑44%，离第四季总决赛的6.8相去甚远。仅有2万粉丝的冠军扎西平措，也在夺冠后彻底消失。
那英2017年10月11日宣布离开《中国新歌声》
三天后，那英工作室发声明宣布与节目组分道扬镳。作为唯一的“六朝元老”，她走的时候，说自己是因为每次选择而内心饱受煎熬、心力交瘁。但在很多人看来，《新歌声》的没落才是对那英的致命一击。
去年一年间，网络综艺节目成批上马，新玩法频现。借着新题材、新偶像、新潮流的打法，赚尽眼球。媒体同行的聚会上，爆款网综占据了话题中心。哪怕是在《歌手》的采访后台，两位女记者就两档掐的火热的街舞节目《这！就是街舞》《热血街舞团》哪个更好看，争地面红耳赤；另一位女记者聊到《偶像练习生》中的王子异，笑得花枝乱颤。
在网综的狂飙突进下，大众音乐类节目被全面夹击、举步维艰。新节目《中国乐队》、《不凡的改变》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趁着《我是歌手》热头劲推出的综N代《蒙面唱将猜猜猜2》、《天籁之战2》、《梦想的声音2》等对战节目，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天籁之战1》空降年度黑马，但到了第二季首播时csm52城收视率仅0.6%，豆瓣只有91人参与停播，第二期直接遭停播；《蒙面唱将猜猜猜2》的收视率也遭遇滑铁卢，最差的国庆特别版csm52城收视率仅仅0.719%。“今年前五大卫视的收视份额都在下跌，对于湖南卫视的兴衰深有感触”，阳阳对我们说。
玩法上，这些爆款音乐类网综早就从选秀型和竞演型向剧情化、游戏化过渡，过去最被重视的音乐、唱功也沦为了附属品。即便是以嘻哈为噱头的《中国有嘻哈》，火爆背后更多靠的是悬念设置。《明日之子》里毛不易、马伯骞、赵天宇的造星成功，个性因素也大过音乐元素。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这些网综都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音乐类真人秀，顶多是和音乐相关的节目而已。爱地人说，“飙过高音、玩过编曲，在音乐性上已经没有见缝插针的可能性。音乐节目要有悬念、有影视剧情的延伸，复合型的节目越来越火，纯唱歌的东西已经没人看。”
《明日之子》人气选手毛不易因自己的原创歌曲走红
这种“悬念感”“剧情感“”指的是——《热血街舞团》第一、二集中，一个紧张局促、高高的男孩偶尔会在画面中闪过。起初平淡无奇，没什么观众注意到他，他也不被任何队伍搭理。直到他的队友先后被选中，这个高挑帅气的少年依然遭到冷落。观众们却越来越好奇他是否会逆袭，也开始记住他的名字“草鱼”。当他在最后关头一举拿下鹿晗战队最后一个晋级名额时，已经成为备受瞩目的人气选手，在微博上的粉丝也已经坐拥21万粉丝。
《热血街舞团》两大导师鹿晗、王嘉尔给节目带来极高关注度
与它对标的《这！就是街舞》打法也是类似，总导演陆伟称，每集节目都会为后续做铺垫，当中有非常多的隐藏线索，一个地方、一个表情与后面的某一个剧情都相关联。这种悬念感的设置、电影化的环形叙事成为新一代音乐综艺最推崇的杀手锏。
综艺节目已经进化到另外一个阶段。单纯的比歌艺这件事，人们确实已经不太看得下去了——不是《歌手》失败了，而是更可怕的，战场已经不在这里。
悬而未决的洪涛的去留
决赛当晚，前区一侧昏暗逼仄的过道上，站着节目监制洪涛。听到欢呼声，他回过头望了望观众，露出了笑意。在庄小蕾的记忆里，往年的同一场合，洪涛都会亲自上台拿着话筒讲话暖场，他对观众说：“歌手是多么尊重这个舞台，希望你们用心享受，爱他们就要表现出来”。
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
湖南卫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直播开始前，洪涛哭了。很多人猜测，也许是因为伤感。两周前，就传出了洪涛要离开的消息，他本人微博中的文字似乎也暗示了去意，“能做这样的节目是人生的幸运！也许再也没有了，珍惜！”不久后又有消息传出，说他的离职申请已获批准，在结束完本季的所有录制后，将正式离职湖南卫视。
直到今天，业内人士对于洪涛的去留有两种解读，他们认为走与不走都合情合理。以阳阳为代表的一部分人认为，出于旧日情谊，洪涛将继续坚守，只是不再参与《歌手》。“洪涛是台里培养出的非常重要的人，对台里一向忠心耿耿，因为人情因素留下很自然。”但也有人言辞凿凿地称，洪涛早已离职，下一步将去向腾讯或优酷。
过去这几年里，洪涛本人几乎就是《歌手》这个节目的另一张名片。2012年，《我是歌手》筹备之初，这样一档顶级唱将PK的节目，一度被业界公认在国内不具备操作性。但为了卫视大战中突围，他毅然去做了这场在当时看来前景并不明朗的冒险。公开竞标时有三支团队竞争，尽管从决定竞标到走上宣讲台仅有一周时间，但他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一举拿下。
洪涛素以音乐青年著称。青春期的时候，他曾在8年中购买了近300盘磁带。在制作《我是歌手》后，他更加变本加厉，为了观察歌手的现场驾驭力，也为了表示出诚意，他几乎跑遍大牌歌手演唱会。
洪涛参加歌手陈洁仪演唱会
他屡败屡战。张学友前后拒绝过洪涛四次，给出的理由是：参加节目需要心机，自己不是很喜欢这样。再说，很可能评委都不怎么专业。毫无疑问，类似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将令人难堪。另一方面，这一季阵容曝光后就非议不断，很多人吐槽洪涛看走眼了，关于节目越做越烂的声浪越来越高。有一晚录制，洪涛憋不住，红了眼眶，“感谢那些有勇气站在这个舞台上的高知名度歌手们”。感谢背后，也许更多的还是失望与委屈。
身为卫视频道总监助理的洪涛，以这样高的行政级别，还亲自在综艺节目第一线工作，这在各大电视台里如今恐怕都是独一份。这不能不说是对于节目的热爱——然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不仅是阳阳，恐怕洪涛本人才是感受最深的。
“谁做得出最受欢迎大家节目，谁就是这里的弄潮儿”。这则湖南卫视自创立以来的逻辑。网综热潮兴起，洪涛过去的老对手们早就辟出了新的战场。去年暑期档的两档爆款《中国有嘻哈》、《明日之子》，前者是在浙江卫视辞去副总监职务、来到爱奇艺主管综艺的陈伟，以及执导过东方卫视《舞林争霸》的车澈；后者则是有天娱传媒“教母”之称的龙丹妮。不止龙丹妮，谢涤葵、张一蓓等金牌电视人、导演也早已离开湖南广电的体制。就连洪涛的亲信，《歌手1》总导演都艳、执行导演孙莉也先后离去。一位工作人员感慨，只留洪涛自己，实在是孤掌难鸣。
没有人知道洪涛的抉择，就如同人们不知道，和他一脉相连的《歌手》的未来。有人认为，本季《歌手》将成绝唱；也有人觉得，纵使洪涛走了，还是有团队能做，毕竟《歌手2》总导演洪啸还在。当然，包括乐评人强叔在内，一些业内人士也认为不必为此太悲观，“好时代与坏时代一定是相对的。当我们觉得什么都没了，一定是能出好东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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