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摄影师,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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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摄影师,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

图片:悟空 / 知乎

照片的背后

悟空,旅行者/摄影师 - Ins/公众号: wukongphoto

我们消费了太多的东西,是时候谈谈“创造”了。

当然,提起“创造”这个词,猛的看起来话题确实有点太大了,感觉说上一辈子也不够。这次我想作为一个摄影师,就从我个人的视角,谈谈一张照片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在我学习摄影刚刚启蒙的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单凭一张照片——无论它有多漂亮,也无法一脚踏进这扇门。我们需要看整个组照,我们要的是真实的人在真实的时刻做着真实的事。” 这句话对我的影响现在回头看来其实是很大的。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在对事物的观察和理解上,永远都要考虑多个角度,而我自己对摄影的理解也正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而作为观众,当你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通常很难清楚的知道照片的背后发生了什么,有着怎样的故事。如果不是听摄影师真诚的亲述,就更难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建议身边的朋友去看那些组织二手信息的公众号,当那些照片和文字被不清楚加工了多少遍后,事情通常就变质了。我很清楚自己并非想要传达这样的信息。于我来说,一张照片从技术的角度来讲可能并不完美,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在创造的过程中,自己经历了什么,是怎么去思考的,是如何去观察周遭世界的。只不过是最终所有的经历 + 思考 + 三观合在一起,恰好以照片的形式呈现了。

没错,此时你恰好看到了,于是通过这张照片,我们产生了交集。正如我公众号的签名:“在这漫长的旅途中,用照片和你分享世界。” 也得益于这些年一起旅行的朋友们,经常在我拍照时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拍我,就好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的,当这些照片凑在一起的时候,呈现了相当的有趣的画面。我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一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比如下面这张照片,可能是关注我的朋友非常熟悉的一张照片了,这个呆萌的小家伙叫喜马拉雅旱獭,在整个青藏高原及周边地区都有分布,一年有 6 个月在地下,天敌是高原猛禽类。这张照片被以各种方式传播,通常被冠以“国外摄影师意外拍到……”之类的这种名字,实际上我最初发出这张照片时特别注明了一句:如果碰到了千万不要随便摸它,这小家伙可是鼠疫的携带和传播者。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但那张照片拍摄时,这家伙还在能对焦范围里,这张照片里这么近的情况实际上已经无法对焦了,两张照片有时间差。

上面这组照片发生在印控拉达克,通往印控班公错的路上,关于这段故事可以看 2014 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 3 月封面文章。我的知乎专栏“西游”也发过更完整的版本:

喜马拉雅的另一边 —— 印控拉达克

这次印控拉达克的旅行,徒步穿越赞斯卡山谷,一切都缘起于悬崖上的神秘寺庙 Phugtal。这座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寺庙被誉为全球最难抵达的藏传佛教寺庙之一,是赞斯卡山谷最重要且蕴藏了巨大的文化价值的寺庙。

之所以有上面这张照片,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法国摄影师 Olivier F?llomi 在上世纪 70 年代看到的同样的一幕,为了致敬 Olivier,半个世纪后我在同样的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

2013 年于印控拉达克

至于趴在地上,那是常有的事,不然你以为这些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

2012 年在新疆慕士塔格峰脚下

不丹人民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国王大婚庆典排练传统舞蹈。

2011 年于不丹布姆塘

不丹的传统歌舞表演什么的,似乎孩子并不关心。

我那个腿的姿势,让我现在拗我是死活也拗不出这个造型的。

孩子们通常对拍照都非常的友好,对于摄影师来说就轻松多了。

现实情况并不总是这么有趣,通常事情总是朝着相反或者完全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至于结果很可能是听天由命。

这张照片不仅虚,而且连对焦都不知道在哪儿的照片。确实,从技术角度上这张照片没什么可讲的,因为我是边跑边拍,甚至没看取景框。

2007 年在尼泊尔的 Bhaktapur,这位“魔鬼”在满大街到处在“抓人”,大家都在躲他,当时我正走在路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看他冲过来我就往旁边靠,没想到的是他发现了我,直接就奔我过来了,我下意识往后退的同时,本能的按下了快门,拍下了他抓住我的一瞬间。令人惊呆的是在一旁的朋友竟然在我被抓的一瞬间,拍下了这张照片!

如果真的要拍摄一个带着面具或画着脸谱的人,我更希望看到的是整个化妆的过程,那才真正有趣的经历。

2016 年于印度科钦。当然,如果气温能低于摄氏 40 度或蚊子再少一些就更好了。(腿上贴着防蚊贴,然而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姿势什么的都不重要

科钦作为印度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出海口往来的大型船只经过后,带来了一波波的浪花,没想到和浪花作斗争成了人们重要的娱乐方式。

那水脏的虽然比不上恒河,但也是相当的带劲,几轮下来全身就湿透了。

郑和当年带来的捕鱼技术,在科钦沿用至今,这可不是斯里兰卡海滩上那些给游客表演的活,这些巨大的“中国渔网”到今天还在使用。

拍摄“中国渔网”最好的方式是租一条船。

但并不是所有的船都那么惬意,有时甚至危机四伏。在巴基斯坦喀喇昆仑公路途中,阿达巴德地区因地震形成了一个超级堰塞湖截断了公路,所有人都需要从塌方的山体上徒步下到湖边,之后再乘船通过。在堰塞湖上经营往返通行船只的大多数是阿富汗人。

在堰塞湖边搭乘木船开出百米后,回头看见导致堰塞湖形成的巨型塌方山体。蒙着脸的那个人就是我,蒙脸是为了抵挡那些用来驱动船只的拖拉机发动机冒出的黑烟。

还好在巴基斯坦的大部分时候空气都还是不错的,2014 年于巴基斯坦 K2 徒步途中,背夫们带的这只羊是沿途唯一的肉类食物,因为在山区时间太长,肉类无法进行保鲜,所以只能带活羊上山。但是由于整条 K2 徒步路线上并没有什么植被,所以这样带刺的荆棘成了羊为数不多的“食物”。

在巴基斯坦 K2 徒步的冰川上,这些白色圆圆的东西,走近了一看,这个圆圆的铁球原来是房子,与此同时,“房子”的门开了,走出个巴基斯坦大兵来!原来这是军营!

和士兵寒暄了一下,当他得知我们是中国人后,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要请我们喝茶…… 等待之余,另一个士兵就和我们聊上了,因为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友好关系,显然他们对我们没有任何戒心,并用蹩脚的英语说道:“China, Pakistan, friends! India, Pakistan, enemy!” 然后他用手指了指远处印控方向的山说到:“There is India army…” 然后又指了指中国一侧说:“No China army…”

身穿黄色衣服的是我

其实碰上军队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更麻烦的是,在徒步河谷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可以饮用的清水。这些泥浆般的脏水才是真正要小心的。

这种情况直到出现裸露的冰川才有所改善。

在巴基斯坦小镇斯卡杜,飞机飞走了,剩下不知所措的我们只有无限的等待,疲劳在此刻爆发,而只有行李传送带可以让我们小息一会儿……

还有你的责任,队员生病了,背夫受伤了,这一切的突发状况,都为摄影师带来了完全不可预知的困难。

而对于摄影师来说,更危险的,也是所有的摄影师都会一致赞同的,就是把事情弄砸了:机身出错,镜头出错,存储卡出错(有时甚至没装卡)…… 我在巴基斯坦带的无人机,专门雇了一个背夫经过 8 天后抵达 K2 山脚下时,发现,它不能用!它飞不起来!

这所有的一切,对于摄影师来说,可能回报是极其甚微的,有时甚至没有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照片…… 关于 K2 徒步的故事可以在我的公众号“wukongphoto”上扩展阅读:

普通人的乔戈里(上)

普通人的乔戈里(下)

当然,如果你运够好的话,会拍摄到这样的神奇一刻。

2016 年,我在俄罗斯堪察加半岛的库叶湖,幸运的用无人机拍摄到了一只正在游泳的棕熊。堪察加的故事在我的知乎专栏“西游”也发过更完整的版本:

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生活是怎样的体验?

比起棕熊,猫总是让人喜欢的。在乘坐西伯利亚大铁路穿越俄罗斯时,走到一半我才在火车外的站台上发现列车员带了一只猫……

西伯利亚大铁路让我最兴奋的,反而是晚上。哈巴罗夫斯克灯火辉煌的站台,对摄影师来说是如梦幻般的场景。

列车停靠海参崴的站台,我的抓拍和同伴抓拍的我都恰到好处。

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故事在我在知乎回答过一个问题

悟空:乘坐西伯利亚铁路旅行是怎样的体验?

两只海狮和堪察加的居民共享着同一个破旧的码头。

我站的这道墙头事实上相当的危险,前后只有一脚宽,两边都是海,一不留神或重心不稳就掉下去了。

在冬季的俄罗斯,最可怕的还是寒冷,贝加尔湖马拉松全程在冬季冰封的贝加尔湖冰面上进行,冰雪在湖面上横飞,跑者穿越绝望即将抵达终点。

拍摄贝加尔湖马拉松那天天气骤变,湖面刮起了 7-8 级大风,蹲在冰面上拍摄时,身体被吹的在冰面会自己移动。

贝加尔湖马拉松的故事在我的知乎专栏“西游”也发过更完整的版本:

贝加尔湖马拉松拍摄记

说到寒冷,最冷的一次拍摄还不是贝加尔湖,而是在冬季的漠河,那天气温在零下 40 度。本来要在黑龙江冰面上露营已经是疯子才会做的事了,就过偏偏帐篷杆没有了!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结果我和两个同伴就这样套着睡袋,铺了纸壳,在零下四十度的冰面上露天睡了一夜!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之一……

现在每看一次我这张钻在睡袋里的照片,我都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脑子被枪打了……

饥寒交迫的日子不少,但享受饕餮的时光也是有的。摩洛哥马拉喀什的夜市随着日落逐渐热闹起来,余晖下感觉整个世界的胃都在蠢蠢欲动。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完全天黑了后,我才从机位收工。结果一进到刚才自己的照片里,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又是一顿狂按快门……

即便在等我的烤肉时,让我更有欲望的也不是这肉,而是这气氛和场景。

摩洛哥的故事在我的知乎专栏“西游”也发过更完整的版本:

跨越两海之聚——从摩洛哥到安达卢西亚

说到这里,总有人问我有时为什么可以离得这么近拍照?别人不赶你么?就这么随意让你拍么?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在拍摄之前,我们要先来谈谈信任的问题。作为一个摄影师,在任何时候,我和我的拍摄对象之间必须要建立一种信任和默契,而一切信任的前提,都要从摄影师不能带有任何的敌意和侵略性开始,这需要发自内心的尊重你的拍摄对象。而“尊重”这个词,在今天对于很多人来说恰恰是最难做到的。有时甚至不需要语言相通,有时这种信任可以在很短的一瞬间完成,只需一个眼神,有时却要花费非常长的时间来建立。

这是在日本某渔港,一船的蓝鳍金枪鱼上岸,我亲眼在如此近的距离目睹了整个过程。作为一个摄影师,能够有此经历,我是心存感激的。

在拍摄上面那些照片前,我在场地边站了很久很久,一直让码头上所有人都意识到我的存在是无害的,我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是否可以拍摄。我被允许了,并且没有阻碍地完整记录了整个过程。并且,在当日离开时,被邀请凌晨三点钟再次见证盛况,这是和游客皆知的筑地市场完全不同的震撼场景。

凌晨三点的鱼港,由于是封闭的,外面完全看不到。

一个摄影师在凌晨三点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我想,我是幸运的。

作为回报,在过去的近三年中,我没有在任何公开的场合和媒体完整发表过这些照片,并且至今没有公开这里的地址。我不想伊朗粉红清真寺的事情重蹈覆辙,虽然这之中的矛盾确实难以平衡,但在那之后我是谨慎又谨慎。

因为作为摄影师,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我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关于人们总是问我一张照片的光圈和快门速度的问题,我特别喜欢自然历史摄影师 Frans Lanting 的回答:“我告诉他们,那张照片的曝光是四十三年又三十分之一秒。”

当我拍照片时,我发现自己大笑起来。

也有哭泣,有些事物你甚至没法拍摄下去。

那天 ,他把相机放置在一旁。

痛苦与欢乐,在拍摄开始之时。

当故事早已沉寂于脑海之时,激情还在上演。

这里,真正的浪漫。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必须要感谢那几只“黄雀”:谢谢、木头、阿呆、Joy、老蔡、毛毛、Miracle、小左、红艳、美琳、瞳瞳、老邬… 当然还有夫人,在我拍摄照片的时候,她就在背后偷拍我,在摩洛哥时夫人给我寄了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你眼中皆是风景,我眼中都是你的身影~”。没有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背后偷拍,肯定凑不成这些有意思的照片组合。希望过 N 年以后回头再看这些照片,我们还能讲出当时那一瞬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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