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剧照

欧容《花容月貌》的最后一幕，夏洛特·兰普林饰演的老妇人来见她丈夫去世前最后找的应召女郎。无论此前这个鲜嫩貌美的女孩脱了多少次衣服，睡了多少个男人，演了多少场激情戏，在这一霎那，在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女人面前，她竟然花容失色了。夏洛特·兰普林，这位生于 1946 年伦敦，父亲是奥运会冠军的老牌女星，透过她那双冷漠、深邃又迷人的眼睛，散发着一种超越时空的美。自 1966 年，二十岁的夏洛特在《乔琪女孩》中出演一位性开放的伦敦女孩开始，她的演艺生涯中布满了各种饱受争议的，令人咋舌的角色。她所演绎的这些人物，别说在西方性解放刚刚兴起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算放在更加多元、开放的当下来看，也是极为先锋和出格的。

photographed by Annie Leibovitz for Vanity Fair, March 2016.

“我不介意裸体”

对于在电影中裸露，夏洛特真的从不畏缩也不迟疑，在她眼中“那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取决于你想要顺着这种表达到达什么样的程度。”

似乎找不出第二位女演员如夏洛特这般，在银幕上展现了如此众多怪异、扭曲甚至变态的两性关系。她在其早期作品中已经显露出这种倾向，1971 年的《她是个娼妓》中，夏洛特演绎过姐弟乱伦的恋情，1972 年参演《亨利八世的六个妻子》。在经典与争议并存的《午夜守门人》中，她对纳粹军官“斯德哥尔摩症”式的孽缘惊世骇俗，可这还比不过她在大岛渚的《马克斯，我的爱》中，与一只猩猩缱绻于床第之上。甚至 68 岁时她还与情色摄影师加根·泰勒（Juergen Teller）为 Marc Jacobs 诠释了一组床戏宣传照。因此，无论是在《南方失乐园》中与黑人小伙的对手戏，抑或是在《泳池情杀案》中将裸体呈现给年老的园丁，这一切对于夏洛特来说都如家常便饭般拿手。若提起伍迪·艾伦那部《星尘往事》的话，美艳无比的夏洛特在其中简直可以说是相当保守了。

1972 年，夏洛特与第一任丈夫结婚之后，夫妇俩与一个男模特共居一室，一时间八卦风云四起。两年后，夏洛特在采访中称一切都是误会，她并没有同时与两人保持性关系，只不过如常人般分享一套房子。夏洛特曾说过：“我所做的并不是表演，我只是简单地诠释我自己。”在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内心究竟隐藏着多么奇异炽热的欲望之火，或许我们也只能从她的角色中去揣摩。

兰普林与让·米歇尔·雅尔在北京

“抑郁、坏脾气、冷冰冰”

尽管夏洛特在她的各种角色中都在呈现一个女性处理欲望的可能性，甚至达到一种极致，但是在她身上却无法寻找到一种情趣的共鸣。她有着一双独特迷人的眼睛，却散发着冷漠神秘的光芒，教人难以接近。如果说年轻时的她是冰霜美人，那么 58 岁时她在欧容的《泳池情杀案》中则简直是本色表演，一个态度强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太太，毫无笑意的面容，清教徒般的严律生活，随时都可能怒意弥漫。

1978 年，夏洛特与法国电子乐大师让·米歇尔·雅尔结合，她的第二段婚姻延续到 1997 年。雅尔的出轨事件令夏洛特备受打击，让饱受经年抑郁的她精神崩溃而失常。多年之后她谈道：“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所遭遇，我们总会时不时地情绪低落，而有的人比起别人更长久一些。”

生活中大部分的时间夏洛特都生活在法国，与雅尔离婚后，1998 年她再度与一位法国富商订婚。她的演艺生涯很早就不在仅仅局限于英国，有众多的作品出自法国，甚至欧洲各国。流利地在英文、法文中切换自如的夏洛特，曾在 2000 年时赢得英国女王的嘉奖，以表彰她为英法文化交流所作出的贡献。然而，夏洛特硬朗冷漠的英伦范却是超越国界的，她从没有变得如法国人一样轻松浪漫。

《泳池情杀案》剧照

“姐姐死后，我不再允许自己找乐子”

看上去总是不那么开心的夏洛特说：“我人生中一直都在寻求从心理上与自己合上调子。”

21 岁那年，表演生涯刚刚起步的夏洛特遭遇了人生中的双重打击。姐姐的突然离世让母亲在极度悲伤中中风，夏洛特本来绚烂的青春时光从此蒙上一层灰暗。她去了中东、阿富汗，希望求助于神秘的东方宗教，又去到苏格兰的一家寺院修行了一年。姐姐的死让夏洛特猛然间停下来思考生命的因果，在此时此刻，这一切比出演电影打扮成一个漂亮人物更加真切、重要。

姐姐死亡的真相是自杀，并非如托辞中所说的大脑出血。这个秘密一直被守口如瓶的夏洛特守护了三十余年，直到母亲去世。

2003 年，夏洛特在《泳池情杀案》中给自己取了姐姐的名字莎拉，以此纪念。她在《卫报》的采访中说：“我想这么长久的时间里都没有让她与我一起，如今，我想要把她带回我的生活。”

“我从不娱乐大众”

“极少的人会对你真正有兴趣”，夏洛特就是这么以为的。金钱、名誉、好莱坞，夏洛特从不在乎，她甚至不会去为自己争取某个角色——“在我的人生中，我不会去强加于任何人。”你若需要，她敞开了在那里等待，你若不需要，那也没关系。只不过任何超过两个月不能回家的戏她都不会接，因为不愿意离开孩子们太久。

她也尝试过出演偏商业的影片，比如《本能 2》，但就那么一两次，她都觉得是如此别扭。她不太可能将表演视作一种娱乐与消遣，个性使然，命运使然。她在大部分的角色身上去寻求共性，去经历，去治愈自己。因此，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暴露自己的身体，去诠释另类的欲望关系，可你在这些场景当中感受不到情欲的愉悦，而是一种切肤的刻骨铭心的刺痛感。

《目光：走近夏洛特·兰普林》

“享受爱意的关键是享受活着”

“享受爱意的关键是享受活着”，这句话是夏洛特在关于她的纪录片《The Look》中所言。看她年长之后的角色，随着岁月的加持，显得更加愈发云淡风轻，尽管这些人物身上依旧背负着伤痛，隐忍着苦楚。

母亲去世之后，夏洛特开始吐露心中的秘密。2000 年与欧容合作的第一部《沙之下》仿佛一场疗愈，片中女主角的丈夫下海游泳再未归来，她在生与死的扑朔迷离中挖掘出二人关系的真相。欧容说这就是一部关于夏洛特的纪录片。三年后，两人再次合作《泳池情杀案》 ，这一次更像是夏洛特的一种宣泄。坏脾气、冷冰冰的夏洛特彻底地将过去埋葬，坦然地直面自己的欲望，仿佛一切都轻松了。所以才会有《花容月貌》中那个面对丈夫招妓死亡仍然泰然坦荡的老妇人，才会有《45 周年》里极力压抑猜忌平淡从容准备结婚纪念派对的凯特。而后者让她赢得了柏林影后，一个迟到的肯定。

死亡、秘密、谎言、抑郁症，《午夜守门人》里的露西亚，抑或《马克斯，我的爱》中的玛格丽特……这一切造就了夏洛特。她谈及曾经出演过的角色，形容她们如同自己创造的女儿，与她同在，永不分离，尽管年华老去。

夏洛特·兰普林的代表角色

《夜间守门人》（1974）

一个在集中营被纳粹军官当作性奴虐待的女孩露西亚，战后与这位军官再次相遇，主动离开了爱人随军官而去，再次陷入纠缠绝望的生活。这是夏洛特最受争议的角色。影片中，露西亚赤裸上半身，穿着宽松的背带裤，戴着纳粹军帽为军官们歌唱独舞的邪魅场景堪称经典。有着硬朗线条和寒冷眼神的夏洛特，将这个介乎纯真与堕落边缘的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马克斯，我的爱》（1986）

马克斯不是人，而是一只猩猩。大岛渚的作品总能呈现出惊世骇俗的情欲关系，而这位爱上猩猩的女子非夏洛特莫属。她赤身裸体地与马克斯同床共枕，仪态万方柔情似水地看着她的这位奇异爱人。唯有夏洛特能够以她冰霜般的气场，宠辱不惊泰然自若地将这段人兽恋诠释得合理而动人。

《泳池情杀案》（2003）

这是夏洛特与欧容合作的第二部作品。夏洛特过去大多数的角色，虽然看上去或美艳不可方物，或冷傲不可接近，但都是被动者，承受着伤痛与秘密。在这部影片的末尾，曾经封闭一隅的女作家莎拉终于主动敞开自己的身体和心房，去直面欲望以及创作、生活中的困顿。在欧容的作品中，莎拉是他创作的隐喻，而在夏洛特的生命中，莎拉，这个她死去姐姐的名字则是她的一场疗愈。

《南方失乐园》（2005）

三个白人女子来到天堂般的加勒比海滩度假，当地的黑人男孩成为她们失意人生的抚慰，用金钱换来良宵共欢。两个女人对黑人男孩的争夺战层层升级，牵扯出性别、种族与欲望的纷争角逐。最后黑人男孩死去，平凡得如同这海滩上任何一粒无人知晓的沙粒，夏洛特饰演的迟暮女子怀着无尽的悲伤离去。年近六旬的夏洛特与黑人小鲜肉的对手戏，让人感叹女人再老也怀藏着渴望爱抚的心。

《45 周年》（2015）

在即将七十岁的时候，夏洛特终于迎来她表演生涯中最顶级的荣誉。一对老夫妇相知相守四十五年，平静和睦的生活被一封来信击碎，丈夫获悉几十年前的初恋女友在冰山下的尸体被找到了，往昔记忆涌来，作为妻子的凯特感受到这维系近半世纪的婚姻仿佛在渐渐离析。濒于崩溃的精神世界，相对应的却是日常流中若无其事的隐忍和佯装的一如往常。男女主角炉火纯青的老道表演让他们分别摘获了柏林影帝影后。

本文首发于《环球银幕》（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