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通火车坐不起飞机的年代去西藏,我遇见了冈仁波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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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通火车坐不起飞机的年代去西藏,我遇见了冈仁波齐

图片:《冈仁波齐》

十三年前,通往冈仁波齐之路

悟空,INS / 公众号: wukongphoto

进藏

其实,为旅行写感受真的是一件非常愚昧的事情,因为那样我就不得不怀念曾经望着天空发呆的每一分每一秒。在高原的记性特别差,大部分时间里脑袋里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十三年前的初春(2004 年),隐约还保留着一些记忆,身上什么食物都没有了,在马尼干戈到昌都之间的一个道班,我搭上了一辆满载藏族朝圣者的班车,小巴车平静而艰难地在高山峻岭中前进,像一只俯伏在地球表面的甲壳虫,雀儿山令人恐惧的海拔和路况,在强烈的紫外线下让我忍不住地颤栗。更糟糕的是,没有可以入口的食物,刚开始,我们还能咽下糌粑,但后来,远远闻到酥油和糌粑混合的味道就想呕吐,还好高反不算严重,只是饿得比狼还要凶的我却没法像狼那样嚎叫。

翻越雀儿山垭口

九天九夜,终于穿过了茫茫雪山,穿过一望无际的断岩残壁,穿过雪盲般的恐惧,我看到了拉萨。

抵达拉萨的那晚已经凌晨一点钟了,叩开了吉日旅馆的大门,我一头扎在房间里呼呼睡去。第二天的清晨,我走出旅馆的大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到它就这样浮现在天空之中。

事实上五年之后我才第一次进去布达拉宫内部。

珠峰

塌方、尘土、荆棘、沙尘暴、爆胎……终于在暴风雪中抵达了绒布寺。我知道她就在那里,而我却看不到她...... 司机阿旺说:“只要心诚,肯定可以看到。”风雪肆虐的这一晚,內心的渴望与悸动,将近零下 20 度的低温,稀薄的空气和成群结队的跳蚤让我彻夜未眠。

2004 年的羊湖公路

沙尘暴中的定日县

暴雪中的绒布寺

凌晨 5 点半,外面还在下雪,天气仍然不好,我决定从绒布寺徒步至珠峰大本营(事后证明這是疯子的举动),这一路不仅平均海拔超过了 5 千米,对于当时没什么经验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暴雪后的阳光导致了我人生第一次雪盲,这一路感觉就像逃生。

但是,我看到了她。

2004 年,于珠峰徒步路上

2009 年,第一次拍摄到最后一抹夕阳下的珠峰旗云

2011 年冬季,于珠峰绒布寺

“Because it is there.”(因为山在那里)是 1924 年在珠峰 8100 米处遇难的马洛里留给后人的名言。踏着前人的足迹,越来越多的登山者来到高寒缺氧的“生命禁区”,在峭壁、雪崩等险境中,以不怕牺牲、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谱写着现代登山运动的辉煌篇章。而这一切,最重要的不是珠峰的高度, 而是它在你心里的高度。

珠峰大本营附近的牦牛队

珠峰地区的藏原羚

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北坡上有这样一条路,平均海拔在 5000 米左右,在普通地图上看不到它,一年 12 个月里只有 3 个月的时间可以通过。

萨嘎,意为“可爱的地方”,这里的野狗多的让人抓狂,当然,你还可以在这里看到喜马拉雅山脉上四座 8000 米以上的山峰,他们是珠峰、马卡鲁、卓奥友、希夏邦马。

从萨嘎远观珠峰

阿里

阿里的天空让人神往,让人沉醉,阿里的风同样也大的出奇,从沒有停的時候。有句老话叫“阿里的风一年只刮两次,一次刮半年。”

帕羊,一个空荡荡的小镇,偶尔飞过几只乌鸦,一個很小的转经房是小镇的中央,门边堆放著无数刻著经文的枆牛头骨……

帕羊镇

这个地方叫“阿里坪松”,意思是“阿里三兄弟”。13 年前,因为帕羊镇的条件太差,连藏族司机都不愿意住,这一天又无法开到圣湖边的基乌寺,于是中途就多了这么一个地方。其实阿里坪松就是在途中提供给车辆休息的几个小帐篷,由三兄弟和开,可乐卖 20 元一听。这里夜间出来上厕所都不能离帐篷太远,因为有狼出没,夜里呼呼的大风从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中钻进帐篷,早上起来睡袋口挂着霜。

女主人在给你泡上美味的泡面前,会用干牛粪把落了灰的碗擦一擦。幸好,还有这美味的手打酥油茶。

在雅鲁藏布江靠近源头的地方,当时是没有桥可以过河的,汽车要过河怎么办呢?

首先,江中有一个可以浮动的平台,大概可以承受两辆越野车或一辆卡车,当我们想要过江时,先要让对面的车子开上浮台,然后要把连接浮台的铁索挂在自己的车上,开足马力把浮台从雅鲁藏布江的那一边用力拉到这一边,让上面的车安全开走后,自己的车子再小心翼翼的把车开上浮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到对面开来一辆也想过江的车,同样,那辆车要把我们拉过去,然后才能过来。就这样,这个没有动力的浮台每天承载着过往的车辆和牧民,往返于雅鲁藏布江的江面上。

现在这个通行方式早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雅鲁藏布江大桥。

麦朵乡,海拔 4813 米,都说在青藏高原有牦牛就有牛粪,有牛粪就能做饭、取暖,可这里穷到根本没有什么牦牛,几乎是一个连牛粪都烧不起地方。

在阿里,你永远无法记住所有湖的名字(达瓦错,于阿里北线)

圣湖

从基乌寺开始,进入了神山圣湖的领域。

基乌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大圣湖之首——玛旁雍错(传说中的世间万湖之首),位于神山冈仁波齐东南方,湖面海拔 4587 米。若论其大、深、高,玛旁雍错都难跻身于青藏高原的众湖“之最”。但在高原湖泊之国中,它被尊为至高至贵的王后,由于它与冈仁波齐一道同为佛教、苯教、印度教所崇奉,所以被不同的宗教赋予不同的解释和功能,更是亚洲乃至整个世界最负盛名的湖泊之一。

圣湖玛旁雍错

根据古印度和佛教的宇宙观,四条流过印度大陆的河流发源于玛旁雍错,分别是 Indus,Ganges,Sutlei 和 Brahmaputra,实际上只有 Sutlej 的源头是玛旁雍错,不过其它河的源头也在附近。在印度的神话中,它的名字叫玛那沙罗发尔——玛那沙湖,是大神 Brahma 用意念形成的,因为他的儿子在神山苦行后需要一个地方洗澡。因此印度教徒通常都会在转湖途中到湖中洗浴,而藏族人一般只是步行或磕长头转湖,并不下水。

鬼湖拉昂错

圣湖阳光普照,湖水碧蓝,但是在仅仅相距十几分钟路程的鬼湖拉昂错确是阴云密布,湖面完全封冻,毫无生气。我们的藏族司机甚至不愿意靠近它。在天气好的时候,其实可以隔着拉昂错远观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

在基乌寺的清晨,我守在山涯上,冈仁波齐仍然没有出现。昨日遇到很多印度來转山的信徒,他们在这里苦苦等待了 11 天也没有看到冈仁波齐的真身,痛苦和失望的准备离开。沿国境线的方向继续向西行驶经过塔钦,我很失望没有看到冈仁波齐,心情也跌进了低谷,一路上运气还算好的我甚至开始强烈的怀疑自己起来。

在冈仁波齐脚下的等待,后来想起是我为数不多去等待一座山云开雾散的时刻,梅里雪山我也是第三次去时才看到真身,大部分时候我其实觉得这完全是随缘的事。但是,当冈仁波齐真的出现的那一刻,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达半个月沒有露面的冈仁波齐,突然之间山峰上空的云层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阳光倾泻而下,顶峰闪耀着奇异的光芒扑面而来。之前连冈仁波齐具体方位都搞不清楚的我,此时才发现它是如此之近,近到伸手可以触摸,近到心里。

藏传佛教密宗认为,转山道就是自然界中的一个宇宙曼陀罗,每一次环行就相当于举行一次坛城仪式,在 56 公里的转山道沿途,殊胜圣迹难以计数,朝圣者们每到一处都要磕头跪拜,以此来消解所犯的罪孽,求得灵魂的解脱。——《朝圣》

“仁波齐”在藏语里是宝贝,“冈仁波齐”就是雪山之宝贝的意思。它是藏传佛教中尊称的须弥山。根《冈底斯山海志》中的描述,冈底斯山脉绵延横卧在昆仑与喜马拉雅之间,如同一道脊梁,支撑起令人崇敬的神山,雅鲁藏布江、印度河、恒河在此发源,众多的宗教传说使得这里成为亚洲最为著名的宗教胜地和殊胜之所。

冈仁波齐峰形似金字塔,四壁非常对称,与周围的山峰迥然不同,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的佛教万字格(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

转山的藏族孩子

关于转山

世界上大多数宗教都有一共同特色——朝圣。带着强烈而巨大的心愿,沿着一条相对固定、充满神迹启示的圣路,向一个公认的圣地进发,这便是朝圣之举。

藏族人坚信朝圣能尽涤前世今生的罪孽,最终脱出轮回。因此,总是有数不尽的藏人,以独有的磕长头方式俯仰于天地之间,向强磁场般的圣地跋涉。朝圣对于一个信徒而言,是可以以一生的时间去认真对待的神圣之举,朝圣之旅是将个体生命之旅推向极致的唯一途径。

于是,朝圣者们世代相传,围绕岗仁波齐转山一圈可以洗尽一生罪孽。为了这个信仰,许多藏族人一生的愿望就是能来冈仁波齐,哪怕千山万水,哪怕卒于朝拜之路。

死去的古格,活着的生灵

一个最接近天空的遥远国度,一个信仰之乡消逝的神秘荣光,一个有着 700 年荣光的古格王朝,300 年前一夜之间在历史上消失,仅留下恢弘的遗址,让几十户不是古格后裔的藏家守着空荡的废墟。

没有人能够确切地告诉我,它在这里已经多少年;也没有人能够确切告诉我,它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令它嘎然中止了战斗,从此不再醒来。

站在对面的山头,看着古格,看着阳光淡淡的金色慢慢遍布整个山体,我突然想,自始至终,都是我们抛弃了它,而它却从未离开过我们。

班公错,1/4 的水面仍在印度的控制之中,湖面上有一条隐形的“中印实际控制线”,十三年前幸运的我登上了班公错这个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鸟岛,一个像是世界尽头但鸟到处拉屎的地方。结果,整整过了十年,我才站在了班公错的印度一侧。

2004 年 班公错鸟岛

2014 年 印控班公错(电影《三个傻瓜》最后结局的拍摄地)

阿里的珍稀野生动物种类众多,藏野驴如今在阿里随处可见,我们的藏族司机说我们很幸运,竟然看到了在阿里难得出现的黑颈鹤。

成群的藏野驴

阿里的黑颈鹤

五年后我再次拍摄到黑颈鹤群在拉萨河谷过冬时的景象。

纳木错

在回到拉萨前路过了纳木错,到今天我已经五次拜访纳木错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次看到它的样子时,那是海的感觉。绵延的念青唐古拉和这蓝色的大海一起消失在天际。

第二次是 6 年之后的 2010 年的一个夏夜,那确实是令人难忘的一晚,我铺了一张防潮垫,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湖边,任由流星划破银河,星云缓缓的慢游天际。那晚是我第一次用肉眼观测到国际空间站缓慢的穿行于星斗之间,才明白人类对宇宙之向往可以驱动一切。

仔细看这张照片,30 秒的曝光时间居然有那么多颗流星划过。

面对危险

当巨大的泥石流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说句实话,我绝望过。

在滇藏交界的地方,在澜沧江边,红色的泥石流在前面对我们咆哮着:留下来吧!和石头做伴!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巨石正在滚落…… 包括我们在内的四辆车正卡在中间,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下来,仿佛与世界隔绝了……泥石流像鲜血一样染红了澜沧江……后面的大卡车被山上的落石击中,重伤数人,司机被困在车里,我和另一个云南的老师是懂简单急救的,随身带急救药品的我居然没想到第一次实战是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能做的最多的就只是止血和包扎。而且,这段路手机没有信号。

被泥石流染红的澜沧江

这是漫长的一天,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擦干了血迹,几个人蜷缩在车上彻夜难眠。

第二天上午,我和一个德钦的司机决定试试,他说前面走半天左右有一个小镇,我们趟过泥石流冲毁的路段,徒步前往小镇寻求救助,小镇的人很好,派出了全镇的青壮年男子前往施救,我又用 130 元钱租下了全镇唯一一辆推土机,司机师傅开着推土机带着我们在滇藏线上缓缓的推进,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推土机,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滇藏线风光

离开

是该离开的時候了,虽然辛苦以及有着一万个不情愿,但终究是要离开的。总有人会说:“去旅行吧,换换心情。” 这么说来,旅行的目的地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照此推断,看过的风景再去看会令人失望的,毕竟时过境迁,上一段旅途立刻成为过去,挥之不去的就剩下这些记忆。就像 Markham 在《夜航西飞》里写的:“再看见它不代表能再活一次,你总是可以重新找到过去的那条小路并漫步其上,但你所能做的不过是说:‘啊!是啊!我记得这个转弯!’ 或者是提醒你自己,虽然你还记得这令人无法忘怀的山谷,但这山谷早已不再记得你。”

怎能忘了西游。

后记

十三年过去了,当我第八次回到西藏,北京路的尽头因为高楼再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布达拉,住宿也从当初的吉日和八朗学的十人间,变成了今天的瑞吉和香格里拉。我可能还是会去青年旅舍的大堂里看一看聊一聊,努力的想证明自己还没老,虽然我仍然会给其他游客一些包车的建议,但不可否认的是有时我确实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了。我关心的事,慢慢只剩下甜茶馆里那杯甜茶的味道,和去年有没有不一样。

其实,缓慢不重要,辛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以触摸生活真实一面的喜悦心情。而我,仍然怀念那个不通火车又坐不起飞机,却一心想着进藏的年代。

2004 年 我在古格王朝遗址架着三脚架为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注:本文中拍摄于 2004 年的照片大部分为柯达 E100VS 彩色反转片及其他黑白胶片,相机为尼康 F80,这台相机几乎是我大学毕业时的全部资产。今天看来,这样的经历和 E100VS 一样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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