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是山,喜马拉雅的那边则是另一个世界
图片:悟空 / 知乎喜马拉雅的另一边 —— 印控拉达克
这应该是知乎上第一篇有关印控拉达克的详细经历描述,首发于我的知乎专栏:西游 和专栏:对世界上瘾,未经许可严禁盗用。在文章开始前我剪了一个 2 分多钟的视频,作为本文的前言:
若要理解本文中故事发生的地点,我们必须先来看一张中印巴三国交界的地图:
其中红色框内的部分是本文故事发生的地方,虚线红框是本文中我所走的徒步路线,既“赞斯卡山谷”,卡吉尔北部虚线为印巴实际控制线,地图上穿过班公错的实线为中印实际控制线,蓝色框为巴基斯坦一侧的乔戈里峰(K2)徒步路线,绿色框为喀喇昆仑公路(KKH)沿途。
本地图中所有标星的点是我亲自去过或住过的地方。
拉达克,喜马拉雅的另一边
“我从小在卡吉尔(Kargil)上学,那一年(1999 年)印度和巴基斯坦军队打仗,双方约定了一天同时从这里撤军,然后巴基斯坦军队没有走,他们就藏在那座 5 千米高的山上,我站在学校房顶上看到他们从那座山上冲下来… 虽然最后还是印度人胜利了,不过克什米尔人更想加入巴基斯坦。” 进入赞斯卡山谷的前一天傍晚,在卡吉尔的一座山坡上,我们的向导扎西指着对面的大山,跟我们描述当年他所经历的那场战争。“哦?为什么更想加入巴基斯坦?”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扎西接着说到:“因为这里大部分人是穆斯林,他们在在宗教和生活习惯上更接近山那边。不过拉达克大部分地区是和我一样的佛教徒,我们很不一样。” 伴随着日落,清真寺发出的礼拜声正响彻山谷。我心里暗想,扎西和这里绝大部分的当地人一样,并不知道那场印巴潜在核危机已将他们置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Kargil 街头
此时,我们刚刚从中印边境争端禁区班公错印度一侧返回了印巴边境的卡吉尔,正准备从这里到 Padum 然后徒步穿越拉达克的核心区域——Zanskar 山谷。 一周前我从斯利那加去往拉达克首府列城的路上在这里住了一晚。
斯利那加(我管这叫印度的大理,默纳利姑且算是印度的丽江吧...)
这是喜马拉雅的另一边,除了这几年被大家熟知的尼泊尔和逐渐进入视野的不丹,在青藏高原阿里地区的西侧,还有一片对我们大部分中国人来说仍然处于神秘状态的广阔的区域——拉达克。国际地理上称这里为“北喜马拉雅”(注意北喜马拉雅并不是指喜马拉雅北侧)。这里的地表上覆盖着的是世界上最崎岖、最荒芜的山地,有着令人无法相信的荒僻贫瘠,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并且,拉达克的主要范围是“世界上最具危险性的争端领土之一”,迄今为止,中、印、巴三国仍未正式勘界,处于极大的争议之中。
虽然现在拉达克被印度单方面划入了查谟和克什米尔邦,而且随着 1962 年斯利那加经卡吉尔到列城全长 434 公里的高原公路打通,原本需要 16 天的路程缩短到只需要 2 天,大批的印度军队通过这条公路涌入了这一地区。但事实上,我们国家从未承认印度对拉达克地区享有主权和管辖权。而且历史上有着“小西藏”之称的拉达克,无论在人文、宗教、习俗上也都不同于印度。这里主要是藏族和少部分其他民族的传统居住区,主要由西藏人种和雅利安人后裔组成,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古印度文献《往世书》都曾记载拉达克最早的居民是雅利安人,后来经历无数的战争和地区融合才有大量的藏人迁入。现在拉达克地区所通用的语言也是藏语、拉达克语和乌尔都语,这里的风俗、宗教都与西藏更加接近。
在印度人看来,拉达克就像是一块在上天面前失宠的土地,印度政府曾长期强行对其实行封闭政策。但达拉克却并没有被世人所遗忘,自从 1975 年斯利那加到列城的公路对外开放、1979 年列城机场通航,拉达克跨出了封闭与隔绝的门槛,凭借其特殊的高原景观,独特的民俗风情,即使路途遥远,喜好猎奇的西方游客仍然络绎不绝。
斯利那加到卡吉尔的公路
卡吉尔到列城的公路
拉达克地区海拔在 3,000—7,000 米之间,空气稀薄,和青藏高原一样,初到拉达克的人可能会因高原反应而感到不适,当年唐玄奘取经路过拉达克时就曾被高山症所苦,以致他认为是中了邪魔。这里的气温也非常不适宜人类居住,冬夏温差竟高达 60℃,7 月的昼间温度最高可达 38℃,入夜后温度最低却又会降至 7℃,冬天则常处于 -30℃左右,所以在每年 10 月到来年 6 月,除了开通航线的列城周边外,拉达克其他区域几乎没有外人踪迹。由于拉达克的北方是喀喇仑山脉,南边又有喜马拉雅山为屏障,所以北方的湿气和雨水无法吹过来,而南方每年定期从印度洋吹向印度大陆的季风也无法进入,以致这里气候相当干燥。拉达克的居民大都住在海拔 3,000 米左右的印度河上游附近,靠喜马拉雅的冰川融水维生。印度河挟带著大量的泥沙在狭长的山谷区冲积出很多块小平原,在这些小块平原上,融化的雪水滋生出一些可以耕种的小绿洲,和四周那些寸草不生的高山峻岭以及堆积岩所构成的荒漠山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绿洲中的房舍多以土砖建成,通常穆斯林会将屋舍漆成彩色,而信奉佛教的人则会将房屋四壁弄成纯白色,因此只要根据房屋的顏色,就可以知道屋内主人的宗教信仰。
拉达克小镇拉马玉如
这是我在拉马玉如借宿的一个藏族老奶奶家,临别的时候我提出要给老奶奶拍一张照片,她赶快回屋把自己的假牙拿了出来,她说这样笑起来漂亮一些。
从公元 2 世纪佛教传入了拉达克和西藏的原始教派苯教融合,直到 8 世纪拉达克卷入唐蕃冲突宗主权几经易手后随吐蕃藏化。9 世纪随着古格王朝的兴盛以及从印度引入佛教思想重新传入西藏,藏传佛教从此成为拉达克最盛行的宗教。在传统习俗上,拉达克每户人家都要有一个男孩去寺庙中做终身喇嘛,拉达克人口约 29 万,但大小喇嘛却有 3 万多,占人口的十分之一。现在列城周边是寺庙的主要聚集区,被当地人称为“GUMPA”,是拉达克人崇拜和精神寄托的所在。
列城附近的黑美寺(HEMIS GUMPA)素有“小布达拉宫”之称,此外锡克斯寺(THIKSEY GUMPA)以及阿尔契寺(ALCHI GUMPA)也是非常著名的寺庙。黑美寺是上列中最为富裕,但相对地其态度也最为高贵冷艳。在寺中有一尊金碧辉煌的坐佛,将近三层楼高,是拉达克境内最大的佛像,也出现在了著名纪录片《轮回》中。昔日黑美寺内经常展示许多极为珍贵的雕像与佛教文物,后来频传失窃,寺方决定停止展示这批宝物,十分可惜。拉达克人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但却不能一天不拜佛。此外,每年的六月,黑美寺都会举行一项为期三天的庆典活动,场面相当热闹别致。锡克斯寺以古老文物著名,此庙建于呈三角洲的山丘地形之上,距列城 17 公里。山丘上盖有无数别馆,恰好和建于顶端的锡克斯寺连成一线。此寺为一红色建筑,供有一尊巨大无比的未来佛,十分引人侧目。 阿尔契寺距列城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为本区最古老的寺庙建筑之一。庙中壁画维妙维肖,艺术价值难以估量。
列城
在列城,我们找到一家愿意带我们穿越赞斯卡山谷的探险服务公司,在咨询徒步详细事宜的时候,我问老板是否是拉达克人?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不,我的父亲出生在吉尔吉特(Gilgit,巴基斯坦喀喇昆仑公路上的重要城镇),我和我的兄弟们在印巴分治的时候没能回到家乡,于是就留在这里了,我很想回去。”他顺手指着墙上一幅印度出版的地图,这幅地图上一厢情愿的把巴控克什米尔和中国阿里的一块地区(印度称阿克塞钦)划进了印度版图中。“你们知道的,我们这里离你们(中国)很近,如果中国和印度打起来,我们这里可能就是前线。”我愣了一下,想到来列城的路上看到路边遍布的印度军队,回到:“可是这里遍地是印度军队啊?他们人很多。”“没用的,他们都是浮云,真打起来的话,跑得比谁都快……”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克什米尔茶抿了一口,笑了笑接着又说:“拉达克人才不在乎这些,拉达克人自己做主。”这回换我笑了。“不过你们的向导,是土生土长在赞斯卡山谷的本地人,他叫扎西。”说完他介绍了一直坐在旁边并未说话的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
我们的旅程正是从这座拉达克地区最重要且饱富争议的城市开始的。这座海拔 3,505 米的小城曾是丝绸之路上商队的重要驿站,现在是被印度占据的军事据点,有重兵扼守,同时也是拉达克地区农牧产品和游客的集散地。
这张照片是法国摄影师 Olivier 在 50 年前拍的列城汽车站。
这是我在同一角度拍摄的 2013 年的列城汽车站,白塔还在,背后雪山的雪少了一些。
此时此刻正值一年一度的拉达克节,周边村镇的人们都汇聚到这里,因为这一段时间能够集中的看到传统的马球比赛、各民族歌舞表演、以及一些佛教仪式。这些表演大多集中在列城唯一的马球场上,在入场和表演期间,由印度军人在维持秩序,除了几处入口有持枪把守,大部分军人手上人手一根木棍,用来维持秩序,但现场依然一片混乱。节日的表演其实就是拉达克地区的每个民族都上场表演一个节目,基本都是传统歌舞,其中有一个民族现存只有几百人了。不过表演中并没有代表穆斯林的民族出演节目,要知道在拉达克地区还有小部分人信仰伊斯兰教,至今在列城都能见到清真寺和藏传佛教寺庙紧邻并存的景象,要知道这个可不是在哪里都能看到。导致这个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 17 世纪后期,拉达克在不丹和西藏格鲁派的争端中支持不丹,引发西藏地方与拉达克之战,落败的拉达克在克什米尔穆斯林的帮助下重建政权,但条件是拉达克王室允许在首府列城修建清真寺并且国王皈依伊斯兰教,这段历史对于今日的拉达克影响重大。
一年一度的拉达克节在 9 月下旬
皇宫脚下的马球比赛
持枪和棍棒把守的印度士兵。
在这里稍微展开说一下,首先前面已经说到过,拉达克不是印度的一个邦,在印度行政区划分上它是属于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一个高度自治区,由印度托管(印度其他邦的电话卡在这里都不通)。当然对我们中国来讲是不承认印度拥有主权和管辖权的,虽然有着实际控制线,同理我们也不承认有阿克塞钦这么一个地方存在,对我们来说只有“阿里地区”这一个地方。拉达克地区今天仍然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一方面它们想自治,一方面又没有能力自治,还要面临两边的窥视,以及内部藏传佛教和穆斯林的纷争。所以印度对这片土地一直实行的是军事管制。
只有在拉达克节上才能同时见到几个非常罕见的民族,注意,很多人误解在印控拉达克地区只有藏族,但其实藏族只是拉达克地区众多民族其中一个,只是人数比较多的民族;节日庆典上藏族作为最后出场表演的民族。
印控拉达克地区的藏族,基本习俗和西藏相同,语言相当于方言。
有着雅利安人血统的小孩,一眼看穿千年。
在列城街头,喇嘛和穆斯林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佛教寺庙和清真寺紧邻共生的情景,这就是看的到的历史。
说到王室,在列城无论哪个角度基本都能看到标志性的列城王宫(Namgyal Palace 南吉阿勒宫),这座 17 世纪的王宫至今都属于拉达克王室,直到王室在 20 世纪 40 年代转移到 Stok 村的另一处宫殿。王宫是传统藏式建筑风格,虽然有人在一直在修复王宫,但我看到它时还是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落状态。王宫和其脚下的老城区连成一片,如果你想知道拉萨布达拉宫广场改建前和村庄连成一片的样子,那就一定要来这里看一看。老城内小路错综复杂,但能看到传统的拉达克民居和一些保留至今的传统生活习惯。
破败的列城皇宫,里面除了粗糙的唐卡展览外,啥都没有... 门票 100 卢比。
在列城皇宫俯瞰列城
列城皇宫下的老城区
班公错,五分之一的水面处于印度的实际控制中
“在这里,只有我能带你们去班公错。”看着面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哥们儿,我们心里却犯着嘀咕,这靠谱么?一天前,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找到一个据说神通广大到能带我们去到班公错印度一侧的人。要知道自清末以来未能有效控制的 Nubra 山谷以东地区在 1962 年才重新回到中国,班公错实际控制线印控一侧已经对中国人关闭了长达 64 年(1949 年关闭),我可不想因为这个被印度军队给扣了,这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昏暗狭小的房间内,经过一番交涉,我最终决定信任这个拉达克人,因为我想好了,遇到检查站过去不就大不了原路返回……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去班公错印控一侧,除了是著名的印度电影《三个傻瓜》(有译“三傻大闹宝莱坞”)最后的结局拍摄地,我心想我一中国人我去自家地盘上看看不可以么?2004 年,我前往阿里地区日土县时就曾造访过班公错,并且当时有幸抵达了位于湖中的那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班公错鸟岛。作为热爱高原的人来说,碧蓝的湖水永远具有令人着迷的魔力,我一直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环湖一周,饱览这雄奇壮丽的湖光山色该有多好!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湖中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却决不能触碰的线——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把这座美丽的湖泊生硬的切分为两部分。从那时起,我就对湖对岸的另一侧充满了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一侧看看。终于在距上次差不多近 10 年之后,我找到一个机会。
2004 年我在班公错中国一侧拍摄的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班公错鸟岛。
第二天凌晨 5 点天还没亮,我们就到了之前约定的接头地点,据说会有一辆来接我们的车。5 点 05 分,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5 分钟,传说中的车还没出现,我本来就悬着的心更加没底了。又过了几分钟,出现了一辆车,并没有开车灯,在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熄了火随着下坡缓缓的滑到我们身边。司机跳下车后只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说完就把我们的行李搬上车,昏暗中我们出发了。在此特别提醒,没有特别的许可,中国人切不可擅自闯入印控班公错地区,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Google Map 上葱列城去往印控班公错的路线。
世界第三高的公路垭口,海拔 5,360 米的 Chang La 垭口
凌晨的拉达克异常寒冷,加上紧张的气氛真让人有点难受,我们几次想问司机有什么方法带我们通过检查,都欲言又止,心想神通广大的人自由神通的道理,还是不问的好。从列城到班公错的公路异常崎岖,一条 151 公里长的公路,需要开 4 个多小时,中途需要翻越世界第三高的公路垭口,海拔 5,360 米的 Chang La 垭口,垭口有印度军队驻守。翻过垭口后阳光才刚刚能照在车上,之后路边时而出现了藏野驴、喜马拉雅旱獭等野生动物,而且距离都非常近,有的甚至就站在路边。特别是这里的喜马拉雅旱獭,非常亲近人类,甚至主动到跑到人身边站起来求“合影”。不过这动物看似可爱,却是鼠疫的携带者,并且有它出现的地方,高原草场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在牧民眼中可不是什么善类。
关于这段我在知乎上专门回答过一个问题:你们拍过最萌的动物照片? - 知乎
一路上遇到几处检查站,每到一处司机就拿着一张类似通关文牒的东西下车接受检查,还比较顺利。直到最后一个检查站,停车后有人朝我们的车走了过来,司机摇下玻璃和那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那个人就从身上掏出一叠票据一样的东西,看到后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是环境保护费,相当于门票,10 卢比,相当于人民币 1 块钱。买了票后就比较顺利了,最终我们幸运地抵达了海拔 4,241 米的班公错,刚到湖边司机便指着远处一个山头说:“你们看,那座山就是中国的,我们只能到这里了,再往前就不能走了。”和实际控制线中国一侧差不多,这里的湖边也有一些餐厅,不远处山坡上还有一家可以住宿的旅店,窗户正朝着电影《三个傻瓜》大结局拍摄地,偶尔还可以看到零星的印度游客在这里拍到此一游的纪念照。我走到湖边抿了一口湖水,非常的咸涩,与中国一侧甘甜的淡水完全不同。在中国一侧的湖水中盛产的珍稀鱼类“裂腹鱼”在印控这一侧也完全不见踪影,不仅没有鱼类,甚至是什么水生物都没有。
10 卢比的“门票”和湖边竖着“三傻”牌子的餐厅
说话间,有两架轻型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飞过盘旋了两圈后落回到不远处的一个印度军营,然后从军营的码头开出了两艘印度军用舰艇,舰艇长度约 25 米,舰艇距离湖边很近,非常近,近到可以看到舰艇内士兵的脸。他们似乎是要去班公错上进行例行的巡检,开出的距离并不远,还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就看到舰艇掉头回来了,因为目前班公错印控一侧只占据了湖面的大约五分之一,水域并不大。至于宝莱坞电影《三个傻瓜》为什么将结局选在和故事毫不搭边的中印领土争端热点班公错拍摄,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三个傻瓜》最后结局拍摄的半岛
留影一张,算是我打卡过的最难抵达的电影拍摄地...
印度军队的巡逻舰艇
远处的山头就是实际控制线中国一侧
赞斯卡,日夜穿越喜马拉雅
“下雪?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雪来了的话垭口就过不去了,如果你们冬天的时候进山谷要么你走进去乘直升机飞出来,要么你就在封冻的河面上往返走 14 天……这可是喜马拉雅,真正的喜马拉雅!”扎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变的严肃起来,然后他看着我们问:“你们真的要去走那条山谷?”
“是的,我们想要从走帕杜姆(Padum)进入山谷,然后从喜马偕尔邦的达尔查(Darcha)走出来,然后走高原公路到默纳利(Manali)。”我非常确定的回答并说了我们的大概计划。“好的,我们必须在两天后就出发,不然如果山谷下雪的话,刚才我说过了……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赞斯卡人。”紧接着扎西又补充到:“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我是你们的向导,我们还需要一个厨子,两个马夫和 6 匹马。食物我会负责采购好,到帕杜姆后还需要采购一些蔬菜。”看到面前这个非常靠谱的男人,我心里瞬间有底了不少。“好的,我们两天后出发!”这一天是 9 月 27 日,按计划我们必须在 29 日出发,然后 10 月 7 日必须走出赞斯卡,不然山谷里随时可能下雪,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在整个喜马拉雅山区,面积约为 7,000 平方公里的赞斯卡几乎是荒无人烟和神秘的代名词,这里这里被喜马拉雅山包围成一个盆状,海拔 5,000 米以上的地区终年冰雪覆盖,最高峰是海拔 7,135 米的 NunKun。在海拔 3,000 米到 4,000 米之间尚有一些零星村庄,至今未通电通路,几乎没有受到现代文明影响。由于地形复杂陡峭,只能通过被赞斯卡河水系切割开来的几个峡谷进入,并且交通方式只有从河谷边悬崖上的小路徒步进入,或冬季河面封冻后走冰面进入,若非在宽阔的地方,连骑马都是件很危险的事。直到匈牙利藏学家乔玛(Alexander Csoma de Koros)于 1820 年后在这里居住并做详细研究后,赞斯卡才为极少数世人所知。关于赞斯卡的第一部影像记录是 1958 年由英国人拍摄完成。印度在 1947 年脱离英国独立以后,赞斯卡以及拉达克周边地区成为禁区,直到 1974 年才重新开放。
我们的徒步路线,从 Padum 出发翻越山脉到喜马偕尔邦的 Darcha。
我在同一角度拍摄的另一张照片也作为主题报道登上 2014 年 3 月刊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封面
徒步起点有一座奥地利人捐赠的当地学校。
9 月 29 日,我们从列城出发,当天回到卡吉尔后于 30 日晚乘吉普车抵达了徒步的起点,大约只有 700 人口帕杜姆。1979 年第一条也是目前唯一的公路连通了卡吉尔和帕杜姆。这也是进入 Zanskar 地区的唯一补给点,我们在这里采购了所有的补给品之后开始徒步进入河谷。以前听说过这种河谷悬崖徒步的危险,现在真正领略到它的难度了。徒步前两天的部分悬崖路段宽度大概也就和 42 码的鞋差不多长,几乎是身体斜贴着山崖向前挪动,偶尔还会有山体滑坡和塌方的情况,遇到这样的路段,必须停下来观察前方山体,确认没问题后快速通过才行。路况非常差还可以小心克服,但是高原上稀薄的空气,经常就让人力不从心了,有时候上坡几乎是每走一步要喘好几口气。
经过两天的河谷悬崖徒步,我们于 10 月 2 日抵达河谷交汇的地方 Purne 村,从这里可以沿着另一河谷向东北方向穿越到著名的拉达克古镇拉玛玉如(Lamayuru)。在这里我们见到一种在西藏地区从未见过牦牛新用途,当地村民把几头牦牛的头用绳子连在一起,一头拴在木桩上,然后赶最外面一头牦牛,这样一排牦牛就开始原地转圈,用来磨碎干草做成草垛,这些草垛就是这些牦牛过冬的草料,要知道下雪了以后赞斯卡想找到草料可没那么容易。和青藏高原一样,牦牛在 Zanskar 至关重要,不仅要用来耕田土地和驮运,牛粪也几乎也是唯一的取暖燃料。
Purne 之后,我们就要抵达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 Phugtal 寺(或音译为 Phuktal)。这座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寺庙被誉为全球最难抵达的藏传佛教寺庙之一,是赞斯卡地区最重要且蕴藏了巨大的文化价值的寺庙。从 Purne 出发需要一天的时间往返,道路也异常艰难,有几处塌方路段向导扎西通过的时候嘴里在不停的念着六字箴言。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坚持,在快抵达 Phugtal 的时候,河对面的悬崖峭壁上出现了非常难得一见的高原精灵——喜马拉雅岩羊。 由于多年来近乎与世隔绝,赞斯卡的整体生态系统保存的非常完整,常见的野生动物除了岩羊,还有熊,狼,狐狸,雪豹,野驴,喜马拉雅旱獭,野山羊,野绵羊等…… 在出发前扎西也曾给我们看过一张整个地区的野生动物分布图,详细到令人吃惊,尤其是在很多地方已经几乎绝迹的雪豹,扎西说等到冬天下雪,缺少食物的时候,有几只雪豹会下到村庄来找吃的…… 这让我们非常吃惊。在徒步路线上的另一座寺庙,我们看到了供奉着的完整雪豹头颅。不过在赞斯卡地区,野生动物并不是什么威胁,它们和这里的居民和谐共生,狼和熊很少光顾人类活动的区域。
告别岩羊后不久通过一处岌岌可危的吊桥,我们终于见到了 Phugtal 的真面目。我们眼前的山崖上出现了座像蜂巢一样从悬崖上一个巨大洞穴中延伸出来的建筑群。红黄白三色的建筑仿佛嵌在山崖上,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我们被它的美丽震惊的几分钟说不出话。Phugtal 寺建立在 12 世纪初,最初它只是坐落在悬崖山洞中的一处修行地,守望着悬崖下方 Lungnak 河的近一千年间,它生长成为现在看到的这样一个美丽的建筑群。整个寺庙大约有大小 70 名僧侣,抵达寺庙入口时正好看到一个小喇嘛因为不认真上课被罚靠着佛塔倒立。进入寺庙内的道路高低错落,每个房间靠山的一侧几乎就是用山崖做墙。当年的匈牙利藏学家乔玛就是在靠近洞口位置的一个房间居住了整整一年,现在这个房间已是专门用来纪念这位藏学家的佛堂。
在佛堂内,扎西一边和寺里的僧人寒暄,一边介绍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中国?中国!” 掌管钥匙的僧侣露出惊奇的表情,然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册子开始认真查找,看起来有点像名册之类的。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说:“以前从未记载有过中国人来过这里,你们是也许是第一个。” 僧人的表情有点惊讶。“哦?真的?那相信我们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开始还有点将信将疑,回来后我又搜索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发现我们可能并不是第一个来 Zanskar 山谷的中国人,但可能是第一个来这个寺庙的人,确实还未找到关于 Phugtal 的任何中文影像或文字资料。
60-70 年代法国摄影师 Olivier 在这里拍下了这张照片
近 50 年后,我在同样的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通过对比,寺庙的建筑大家可以看到有了一些变化,但生活方式没有任何变化。
我用拍立得拍了一张照片留给了寺庙的僧人。
在徒步穿越途中,我与扎西闲聊:“你以前带过中国人么?”扎西回到:“没有。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都没有,没有东亚人来这个地方,他们喜欢乘吉普车,不喜欢走路。”“那可不一定。”我回话时心想,中国人不来这里大概和之前这片区域不对中国护照开放有关吧。
第四天开始路变宽了,沿途经过几个村庄后,海拔开始陡升,一切都表明前方等待我们的是此行的最大挑战,海拔 5,095 米的 ShingoLa 垭口。除了海拔,夜晚的寒冷开始袭击我们,要知道即使在最热的 7 月,海拔 4,480 米的 Lakang 营地的夜间气温也会低于 -5℃。现在已是十月的第一周,夜晚的温度降至 -15℃,帐篷内则接近 -10℃,幸好除了足够温标的睡袋,扎西还为预先为我们准备两条厚厚的毯子。从 Lakang 营地出发后大约 2 小时,就开始踏着冰川向着 ShingoLa 垭口爬升,稀薄的空气和深一脚浅一脚的乱石路面几乎让人崩溃,还要时刻注意着旁边乱石下的巨大冰洞,感觉随时能将渺小的我们吞没。此时或许只有令人惊叹的雪山风光还可以弥补一点路途的艰苦,当抵达路线最高点——白雪皑皑的 ShingoLa 垭口后,壮观的 360 度雪山全景和一个碧蓝色的高山湖泊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本以为艰难抵达垭口后最难的路段就已经完成了,没想到这才是刚刚开始。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仅乱石路开始变本加厉,体力的下降也让人心里一直悬着,水也不多了,最近的冰川融水也在几百米深的悬崖下方,看得见摸不着。我心里一直念叨着,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走到营地,不然会被冻死在这里吧…… 大约跌跌撞撞下降了近 5 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马队,马夫已经先行到达把营地建好了,此时肿胀的双腿已经几乎不听使唤。
赞斯卡著名的标志
面对即将翻越的雪山
喜马拉雅的光影
我们的马匹
云的影子投在喜马拉雅的身上
行走在冰川之上
ShingoLa 垭口蓝色的湖泊
最后遇到的推土机
这个晚上扎西对我们说:“今年带完你们我就要回村子准备过冬了,要给家里的牦牛准备草料,直到明年春天我才会再出山谷……”扎西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向他这样生长在赞斯卡山谷的男人,很多都去了列城做向导工作,每年山谷开放,他们就会带着欧美的探险客们来回穿越山谷,直到十月的第二周,也是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
徒步的最后一天,就快走出山谷的时候,有几辆推土机孤零零的停在离山口不远的地方,我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扎西,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到:“是啊,赞斯卡大概几年后就能通车了,到时候就可以不用这么累走路来了,你们可以坐着吉普车来看我。” 说完,扎西停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也许四年,也许六年,印度人办事儿,谁知道呢...”
带我们走出赞斯卡山谷的向导和马夫,最后一位是扎西。
离开 Zanskar 山谷前,看到印度洋暖湿气流正在轻轻的抚摸喜马拉雅山脉。
翻过喜马拉雅最后的屏障
默纳利茂盛的植被和山的那一边完全不同。
山的那一边,便是默纳利。在抵达默纳利之后我将继续前往达兰萨拉,在那里我遇到了走完尼泊尔大喜马拉雅小径 1600 公里的中国女孩,当时她正在达兰萨拉教中文。关于达兰萨拉,知乎上我看到有一个问题是问在印度的藏族人如今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后续我会专门去回答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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