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是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中心话题之一。有些国家被认为是“市场化”程度很高的，家庭很小，社会关系很淡，大家通过在市场上的交易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而有些国家被认为是相对比较看重关系的，比如中国和日本，大家在市场交易之外，也相对比较依赖人际网络来满足互相的需求。

到底两者谁更优呢？这个问题上，理论经常针锋相对：有人认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也就是说，当关系建立不起来或者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市场的方式应运而生，成为了替代——比如说大城市流动程度高，关系网很难牢固起来，于是就相对更依赖市场；有人则认为市场是一种更“先进有效”的配置方案，转而对靠关系进行资源配置和生产持否定态度。 至于实证，也基本上是各种结果都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群，如果结果统一了那倒也是奇怪了。

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建立一个理论框架，来理解关系和市场的关系，并且探讨一下对社会福利和公平的影响。最后我们还可以应用我们的框架来分析一下微博和朋友圈这种依赖关系的新媒体和依赖市场的传统媒体之间的关系。

更现实一点的说，考虑一个社交网络：

谁更希望靠关系多一些，谁更希望靠市场多一些呢？我们先看看一个人面临市场和关系的选择的时候会有什么权衡，首先我们来定义一下市场和关系：

• 市场给参与者的回报是固定的，一个人和市场的交易不受到身边其他人的影响
• 关系则依赖于人和人之间的正反馈，比如说，我发起了一项活动，只有当我的邻居也和我进行同样活动的时候，我才能获得一些收益，而我的邻居是否进行这种活动也不仅仅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我邻居的邻居……

那么这就意味着，关系网络需要有一些人＂原发性＂的采取行动，那么谁有这个动机呢？那就是处在社交网络的中心位置，并且彼此又紧密相连的人．这就是我们俗称的“大 V”了．所以大Ｖ们总是会利用关系的，关键问题在于其他人。仔细看上面的图，我们可以发现这从 1 号到 14 号可以按照联系的多少分为两类，其中核心网络是这么几个“大 V”组成的：

如果市场中获得的资源和关系中获得的资源是替代的，比如说刚刚改革开放时的价格双轨制下，网络会截然不同的分成两个部分，边缘的人（民营），会因为链接太少，从而离开网络，倾向于利用市场来达成目的；而中心区的大Ｖ（国营）则倾向于通过关系；而如果两者获得的资源互补，比如要做成一件生意即需要从体制内获得许可，也需要体制外获得资本，那么中心区的大Ｖ则会摇身一变，成为市场的坚决拥护者．

总体来说，在市场和关系相互替代的情况下，社交关系越密集，市场参与度越低（设想一个人人都是大Ｖ的世界）；而当市场和关系相互补充的情况下则相反，社交关系越密集，市场参与度越高．

那么市场参与度对参与者福利有什么影响呢？通过上面的分析其实也很显然：在相互替代的时候，市场会降低参与者的福利－－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一个人决定离开网络，通过市场获取资源的时候，他的离开对周围的人会有一个负的外部性－－即便是对大Ｖ而言，也相当于自己少了一个邻居和自己互动了，这个负的外部性，是这个人本身不会考虑的（他只是在简单的衡量市场和关系哪个对自己收益大），但是切切实实的对社会造成了冲击．而相互补充的时候，市场则会提高参与者的福利．

那么贫富差距呢？在相互替代的时候，贫富差距其实是降低了的．因为这意味着靠关系的会走关系的路子，靠市场的会离开关系网，走市场的路子，大家都尽了自己的能力作出了自己最优的选择；就好比刚改革开放之后，很多小的个体户成为了万元户一样，这在改革开放之前，以这些个体户的资源，可能生活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体制内工人，但是有了市场，他们就可以依靠市场来达到自己的最优化配置．但是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关系内资源和市场资源更多的是互补关系的时候，中心区这些大Ｖ的优势，几乎是无可撼动，因为他们不再对市场冷漠，反而是市场的坚决支持者，通过同时利用两边的资源，他们的收入会远远高于边缘的小个体．

印度的渔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没有电话的时候，每个人单独的在自己惯常的捕鱼区域捕鱼，收成好不好完全看天．所以大家收入也差不多．后来，有了手机，引入了社交网络，很快的，大部分渔夫都配备了手机，以便于和同伴相互沟通哪里鱼多．结果鱼的产量确实显著增加了－－因为捕捞更有效了，但是渔民中间的大Ｖ－－也就是关系灵通的渔民们获得了明显高于普通人的财富，也就是说，社会分配不公也增加了．在这里，捕鱼和信息是互补的关系，验证了我们上面的理论．

最后，我们来应用这个框架分析一下微博和朋友圈的兴起．信息技术带来的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信息交换成本变得很低了，也就是从关系网络中获取＂信息＂这个资源变得更加廉价了．按照本文框架的预测，因为在获取信息这个事情上，微博朋友圈和传统媒体是替代作用，那么那些关系网很广的人会率先倾向于利用社交网络而非传统媒体来获得信息，而根据实证研究，关系网的广度和年龄基本上负相关，热衷于社交网络的人的年龄分布也是年轻人为主体，正好也验证了本文的结论．

Gagnon, Julien and Sanjeev Goyal. 2017. "Networks, Markets, and Inequalit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7(1):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