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容易接受的味道是甜，老少皆宜；甜得口唇干裂的巧克力，也常常用于表达爱意。至于酸、苦、辣，人们对其各有顾忌，远没有甜那么普罗大众，那么TFboys，那么权志龙，那么苍井空。

很多第一次喝啤酒的人，勉强喝下去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是：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又不甜。第一次喝白酒的人，一口下去之后面目狰狞，说得最多的一句是：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这么辣。第一次喝红酒的人，低头轻莺螅档米疃嗟囊痪涫牵河械闼幔刹豢梢约拥阊┍蹋刻鹪谖毒踅缛ぁ?/p>

话锋一转，回到正题。1995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我所就读的学校正按照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育人标准，逐条展开，其中劳动这一块，除了搬砖，还发掘出了挑大粪、清理水渠、浇菜等群众喜闻乐见的劳动门类，家长们当然也希望孩子在搬砖中也能学会算数，在清理水渠中理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朴素真理，在挑大粪的时也能弄懂地球引力作用。这样，我们的劳动课就更加名正言顺。

很可能是夏天，也许是秋天，学校的那片胡椒熟了，需要大量名正言顺的免费劳动力，我们这些小小少年变成最好的童工，能在本来应呆在课室的时间里到野外摘胡椒，这不是一种惩罚；其他人都可以去，留几个调皮的在课堂里抄作业，这才是惩罚。

校长放心让小伙们摘胡椒，还有一个更有力的理由是我们不可能会偷吃，要是让我们去收个西瓜、割根甘蔗、摘筐荔枝试试看？胡椒，辣。就像挑大粪一样，校长不可能担心有人偷粪吃。所以，学校的胡椒因为辣，能独身其身。

胡椒，原产于东南亚，作为调味品，当时的价格还挺高。从这一点看，我们的生活总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时刻挑拨着，胡椒贵的时候种胡椒，香蕉贵的时候种香蕉，橡胶贵的时候种橡胶。所以泰国有人妖、菲律宾出菲佣、索马里产海盗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都要生活嘛。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班上的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有幸参加劳动课而雀跃欢呼，好像要参加的不是一节摘胡椒的劳动课，而是一次欧美韩日跨国旅行。语文老师再三交代安全事项，人群蠢蠢欲动，一刻也按捺不住了。语文老师一看，所有人那摩拳擦掌的样子像头疯牛一样，马上补充说，谁要是不听指挥，留在这里自习。话音刚落，一头疯牛把兰花指停在了半空，夹着大腿缓缓坐下，安静得连老鼠放屁都能听见。

校长一声令下：出发。从高年级开始，列着不太难看的队伍，出发前往胡椒林。天气干燥，这条长达百米的队伍，走在泥土地上，自带烟雾效果。有些鼻毛特别浓密的少年们，还煽风点火，搅起大量的尘土。语文老师们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威胁着要让这些捣蛋回去自习。渐渐地，终于可以看清楚前面的路以及身边的同学了。

胡椒林离学校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在路边的一片山地上。胡椒藤团团包围着将近两米高的石柱，团团如盖 ，两人合抱不过，地上还有铺上绿地毯般的杂草，人在其中，随时要被绿色淹没。也只有喧哗声能在这林间，来去自如，神出鬼没。

胡椒就长在这茂密之中，未成熟之时，胡椒是绿色，成熟之后变成红色或黄色。摘胡椒是琐碎活，跟采茶相差不大，一串串摘下，不一会手指甲已经黑得跟做过美甲般，黑中带着油亮。

毕竟人多，一个班级才分到四五棵胡椒，也就意味着十来个人围着一棵胡椒拼命撕扯，风卷残云，更像是将胡椒藤扔进了洗衣机里甩，出来的全是零零碎碎的成品。语文老师自然也就不高兴，又祭出杀手锏，威胁着要让捣蛋一直留在这里，不能再回课堂。

平息了一会，更大的招数是“糖衣炮弹”，让男女搭配干活，并不断表扬那些勤快活好的。终于那些长久以来没有办法表现自我的小伙子们，除了背诵唐诗、满地打滚、撩中分头发之外，还有可以用摘胡椒来显示自己是农业时代里的佼佼者，沉着、稳重、务实，你看，一转眼就已经摘满一筐底。

在自我表现方面，女生当然也不例外，她们当然也记得少先队员之歌里，有“热爱学习、热爱劳动”的庄重诺言。于是，化身家里那位勤劳善良的老母亲，一手提着箩筐，一手攀着高枝，摘胡椒。这时，竟然有些班级唱起了歌，一听，唱的还是“采蘑菇的小姑娘”（可明明摘的是胡椒呀）。

这些小伙们早就习惯班级间的明争暗斗，学习上要斗成绩，劳动上要斗体力，至于唱歌，比的就是谁更大声。至于着不着调，不是这次比拼胜负的关键。能找出整个班级都会唱的歌曲不容易，既然如此就先从国歌开始。接着，在卧虎藏龙的丛林里，听见一声巨响——“起来……”

对手一听自然也不服气，又祭出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浆》，并且气势不减。几个来回，把那种根正苗红的歌曲都唱完了，搜尽枯肠，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竟然有人提议说，可以来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思路一打开，中华曲库里的歌拉起闸口泄洪般。从儿歌，又转到影视主题曲、情歌、粤曲……路人看着一片会唱歌的山林，毛骨悚然。

除了帮学校摘胡椒，农忙时，也要帮家里。一帮兄弟姐妹就聚集在一片胡椒林里，为各自的家干着农活，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有时可以趁着家长们不留神，一下子跑到对面家的胡椒林里串串门，交流野外劳作心得，以及商量着哪里有鸟窝鼠洞，顺便处理一下。

不停穿梭在这万叶千声的密林里，我们如鱼得水。也只有当甘蔗小贩的叫卖声响起时，我们才记起不劳动不得食的忠告，又回到各自的胡椒林，假装认真摘胡椒，并乐见一根甘蔗的奖赏。

在胡椒林的阳光里，忘情地咬着甘蔗，感受着它的清甜、它的清凉、它的清脆，你的思绪跟随呼啸而过的山风走向山的另一边，你看着远处的云，云里有光，光的边缘有影子，世界静止得只剩下一声叹息以及幽幽的鸟鸣……你睡着了，睡了很久，直到有人把你叫醒：窝草，怎么就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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