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天才,还是骗子
图片:《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小翁杂谈:维米尔到底是不是骗子?
之前,微信公众号《酷玩实验室》的蛋蛋姐发布了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原文链接:14 年如一日,他用双手搭出 350 年前的场景,画出一模一样的世界名画...)。喜欢艺术的大伙儿很可能已经读过了,标题为:“14 年如一日,他用双手搭出 350 年前的场景,画出一模一样的世界名画...”。在文章中,作者借住纪录片《蒂姆的维米尔》,向我们讲述了当代发明家蒂姆如何受到启发,做了一个实验。这个实验验证了,荷兰艺术家维米尔(画了《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那位)在绘画时并非单纯照着生活中的物品描绘,而是使用了一种名为相机暗箱(Camera Obscura)的设备来辅助。
当我的几个朋友跟我聊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发现由于这个故事本身非常有感染力,从而有可能会导向一个危险的结论:
1,维米尔在画画的时候并不是直接照着现实的景物画的,而是变相画照片;
2,因为维米尔没有像其他艺术家那样直接描绘现实,所以维米尔作弊;
3,因为维米尔并没有清楚地交待他这样画画的事实,所以维米尔欺骗了数百年后的我们;
4,维米尔是个骗子。
“维米尔不是天才画家,是骗子”这个结论就像我们说“屈原离开楚怀王不是因为爱国,而是因为楚怀王找小三,屈原其实是同性恋”或者“李白其实是个拿剑砍人的古惑仔”一样,说出去的确是挺“劲爆”的。在小翁看来,所谓“骗子”其实只是一个调侃的说法,为了让文章变得轻松愉快,本无可厚非,但如果因为蒂姆的这场实验,而真的认为维米尔只是一个依赖“法宝”来赢得名声的画家,进而错过了维米尔这样一位真正的天才,那对于本身喜欢艺术的看官来说,着实有点可惜。所以咱们先把别人放一放,单聊一聊维米尔吧。
维米尔到底做了什么?
说起暗箱这个玩意的用法,蒂姆也是琢磨了好久才明白。讨论暗箱的原理并非咱们今天的重点,总而言之,大家可以简单理解为,有了暗箱,蒂姆就可以将现实中的景色直接“复制”到画布上,只不过具体的“复制”这一步,还是要蒂姆亲手画。但是至于景色的颜色和形状,都可以完完整整,100%地复制下来。
为了能够验证这件事,蒂姆煞费苦心地重新复制了画面中的房间,绘画的颜料,甚至造出了那个神秘的设备。尽管这个长达十余年的过程对蒂姆本人来说实在是非常辛苦,就连他自己在纪录片中都说“要不是因为在做纪录片,我就放弃了”,但是对于摄像机前的观众来说,他的这个实验着实是非常有趣。对我个人而言,阅读这篇文章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体验。
总之,在画了很久很久之后,蒂姆终于对着自己造出来的房间,真的画了一张看起来和维米尔的原作几乎可以乱真的画作,甚至清晰复制了维米尔作品中一些不引人注意的细节。由此他认为,既然我可以这么画出来,维米尔一定也是这么画的。
这很有可能是成立的。最初给了蒂姆灵感的书籍——当代艺术家大卫·霍克尼的著作《隐秘的知识》恰恰就是讨论这种可能性的。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可以说,因为维米尔完全可以对着“暗箱”来抄,所以他没什么了不起?
大卫·霍克尼著,万木春、张俊、兰友利译,《隐秘的知识》,2013,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维米尔究竟好在哪儿?
对于刚才咱们谈论的问题,其实只要这样想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既然维米尔是通过一种类似于照相机的装置来画画的,当代的照相机无论如何肯定是比维米尔那个时候要高级,复制还原得更精确,那是不是说明现在我们的照片所传达的艺术感要胜过维米尔呢?”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油画和当代电影剧照对比
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其实就以《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来说,如果仔细想想,其实画面中的女子并非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是看起来就是给人感觉很“好”。这个“好”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好像又一句话说不清楚。
也就是说,在维米尔的作品之中,除了暗箱帮助他得以精确绘画,还有一些暗箱,或者说照相机做不到的事。
这就显出维米尔自己的功夫了。
说回到维米尔他们画画儿那会儿。16 世纪末期的荷兰,脱离了西班牙人的统治,获得了独立,商人们依靠高效的海上贸易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阿姆斯特丹在 17 世纪成为了整个欧洲的金融中心,国家的政治权力也逐渐由那些富人们说了算了。社会的气氛勉强可以不恰当地类比成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有钱了,不谈那些虚的,咱们改善改善生活。给女儿画个像,或者画画刚装修好的咱家”。所以,在维米尔那会儿的荷兰,大家对于强调精神纯粹的宗教绘画不太感兴趣,而是更喜欢反映世俗美好生活的风景画、静物画、肖像画以及风俗画。
弗兰斯·哈尔斯,《圣哈德里安的弓箭手》,1633,哈尔斯博物馆,哈勒姆
“来大家看镜头~~别眨眼~!”
简单说,那个时候的荷兰绘画,想从画面中看到的并不是“伟大的牺牲”或者“宏伟的史诗”,而是“小康之家的幸福生活”。这是理解维米尔作品当中那种“好”的关键。
维米尔,《在开着的窗前读信的女孩》,1657-1659,古典大师美术馆,德累斯顿
在观看维米尔的作品的时候,我们的视角并不是居高临下,一目千里,而像是画中人邀请来家的宾客,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这个平凡的荷兰中产阶级家庭。不管画中人是在操持家务,还是休闲娱乐,遍布于空气中的,是这些平凡人的平凡人生中的平凡事。他们虽然并非腰缠万贯,但却得享既简单,又惬意的日常生活。
维米尔《音乐课》,1662-1665,皇室收藏,伦敦
空气这个东西,描述起来容易,画出来难。就拿咱们文章开头蒂姆所选来复制的那张《音乐课》来说吧,画面当中的男子音乐老师拄着手杖,微微张着嘴,不知道是在指导学生,还是配着唱歌。画面中央的女主人公肩膀放松地站在那里——练过钢琴的各位心里应该清楚,如果琴弹得不放松,肩膀总是僵硬地耸着的。看来这两个人正在享受一段惬意的时光。
维米尔《音乐课》局部
蒂姆在描绘小键琴和地毯的时候简直眼都要花了,上面清晰的细节告诉我们,这些东西恐怕不便宜。包括女主角身后的蓝色西班牙式座椅、大理石地板(荷兰并不盛产大理石,这个东西当时非常昂贵)、墙上挂的画、以及桌子上的古董花瓶(它呈现出大概 1550 年的创作风格——距离作品的创作时间差不多一百年)都显示出主人公家境殷实。
维米尔《音乐课》局部
画面中央的的维奥拉琴静静地躺在地上,有趣的是,在我们已知的维米尔画作中,中提琴一共出现了四次,没有一次是正被弹奏的。维奥拉琴的音色既柔和,又轻松。维米尔正是透过这把琴,将房间中的气氛暗示给了我们。
维米尔《音乐课》局部
还有一点值得玩味的是画面当中的空间。当我们的眼睛看够了屋内的风景,转而向旁边看的时候,会发现画面的边界正在窗户那里。窗户既带给了画面明亮而柔和的光,又没有让窗外的景色打扰到我们主人公的美好时光。如果我们再多看一会儿的话,会从琴上面的镜子里看到女主角模糊的面庞。虽然她的表情并不是“高清”的,但已经足以让我们得知,她的表情非常放松,对维米尔来说,这就够了。
现在我们退远一点,来看整张画面:柔和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的环境、悠闲的男女、琴、画、镜子、水瓶、椅子、桌布和地板,维米尔精心设计的一切最终带给了我们一个非常感性的感受——好。
维米尔《音乐课》,1662-1665,皇室收藏,伦敦
比起透过摄像机来将画儿画得清楚,这才是维米尔真正的“独门绝学”。
维米尔画画的时候真的这么挖空心思么?
在发现了维米尔和暗箱的小秘密后,史学家也在琢磨:维米尔是不是像蒂姆那样,弄了个布景然后画画呢?对于这一点,学者们至今存疑,至少尚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其原因也非常简单,维米尔在活着的时候,虽然卖画,但并不是那种超级大卖的艺术家。从维米尔的笔记和故居的陈设看来,以他在艺术圈的收入来说,是绝对付不起画面中的那些奢侈物件的(和他产生鲜明对比的就是同为荷兰艺术家的伦勃朗,伦爷住的可是超级大豪宅)。不过吃不到猪肉总见过猪跑,画面当中的场景和物件,极有可能就是维米尔为了衬托画面的气氛而造的景。至于他是用破瓶子代替,还是拿泥捏了个和真瓶子差不多的假古董,这些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知道,维米尔为了画成这样,很用心。而维米尔的心思也没白费,直至今日,当我们的手机都可以照出有着丰富细节的照片,从高速运动的世界中捕捉清晰的瞬间的时候,维米尔的画告诉我们,在这个机器极其精密的世界,在情感的作用和用心的思考之下,我们,人,依然可以创造出无可替代的美妙的事。
祝大伙儿猴年大吉!
身体已经好多了的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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