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不要买那双高跟鞋呢？
小白有点犹豫。
她从来只穿平跟鞋。
读书的时候是匡威或纽巴伦，工作后就慢慢换了小船鞋，冬天偶然会买双不高的粗跟短靴搭风衣。
最重要的是好走不磨脚。
小白留在了实习单位，她经常需要跑来跑去。
跑着去印资料、买咖啡，跑着去机场到达大厅接客户，跑着去银行递单子，跑着去拿老板干洗好的西服……
高跟鞋，实在不太适合这份助理工作。
可小白一眼就相中了眼前这双高跟鞋。
黑牛皮，金属小尖头，8厘米的细根。
放在店里墙上最显眼的横格架，斜上方有灯打着，明亮无暇的高贵模样。
其实她原本打算的买的是另一双鞋，也是黑色，款式普通，皮子柔软，重要的是平跟，一看就不会磨脚。
但，周末是小周的生日party。
小白想要穿着高跟鞋去参加。
2
【顾！骁！会！来！】
微信群里，小周发来四个字。
顾骁从大学时就是小周的男神。
顾骁也是小白的男神。
可小白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在大学时，她也只敢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看着他投出漂亮的三分球，看着他在台上唱歌，看着他去领一等奖学金，把傻傻的学士服都穿得帅气。
就像此刻，她默默地抬头看着墙上这双高跟鞋。
鞋子的款式的确极好，可看着就硬邦邦的，不太好穿。
但与它相比，先前看中的所有鞋子，都仿佛失了神采，变得无比普通。
小白把价签翻过来。
贵了接近两倍。咬咬牙也能接受。
先试试吧，小白想。
穿上它走了几步，鞋子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硬！
更糟糕的是，那个闪着光的金属小尖头衔接处，有一点磨脚。
“好看，买呗！”一旁的朋友扫了一眼。
“太磨脚了。”小白皱眉。
“贴创可贴啊，我们都是这样的！”朋友丢下一句话，转身去看别的了。
小白又看了眼镜子，鞋子衬得她腿型也似乎修长了一点点。
她的腿有点儿肉肉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把它们藏在宽宽的裙子里。
小白想起大学时参加的一次联谊会。
那天小周上台玩踩气球游戏，她穿着漂亮的小礼服裙，踩着一双高跟鞋，小时候学舞蹈的功底展露无遗，动作又快又优雅，表情酷极了。
一个个爆掉的气球，都像是在为她鼓掌。
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双穿上就仿佛能踩灭全世界怪兽的鞋。
小白想。
也许就是眼前这一双。
3
这天晚上，小白用锤子小心翼翼地把鞋子后跟轻轻砸过，然后泡软了毛巾，像网络攻略里所说的那样，塞进了鞋子前掌处“最容易磨脚的地方”。
她想，我这么用心对待你，你可一定要变得好穿啊。
周末，小白贴了两层创可贴，穿上了那双高跟鞋。
才刚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已经觉得鞋子磨脚得厉害。
她很想转身回去换掉它。可她叫的车已经到了。
她想了想，晚上应该不需要走太多路，于是没有再回头。
聚会现场很热闹。大部分都是小白不认识的人。
同寝室的小周毕业后很快认识了一大波新朋友。
小白站在门口，有一点紧张。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顾骁。
顾骁在大学时一向以高冷著称，脸上难得有笑容。可就似乎带着光，在人群里从来不会被淹没掉。
顾骁仿佛感应到了小白的目光，看了过来，点了一下头打招呼。
小白受宠若惊般回了一个微笑。
她身后的一个男孩越过她走了过去，顾骁给他递了一瓶啤酒，和他说起话来。
小白双脸绯红，佯装镇定地去走到另一个方向拿酒水，然后找到了自己当初的另一个室友。
室友一边喝酒一边在小白的耳边絮絮叨叨： “小周现在特能耐，还买了一堆顾骁做的什么理财产品……话说顾骁平时脸那么臭，能哄得好顾客嘛？”
小白的脚越来越疼，有点儿站不住了：“咱俩去那边坐一下吧。”
室友这才打量了小白一眼：“你穿高跟鞋啦？”
小白皱眉：“就是不太好走。”
“好看就行。”室友说。
这句话驱散了一点儿小白脚上的不舒服。
只是一点点。
4
寿星小周吹完蜡烛，兴高采烈地表示要去唱歌。
KTV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大家三五成群地向那条街上走去。
小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可为什么这条街，怎么走也走不完。
天气太热，贴着的创可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磨掉了一边。
那金属小尖头，刑具一般，紧紧地咬着她的脚指。
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公主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
她想。
室友突然问小白：“你鞋子不好走吗？”
顾骁也正好回了一下头，似乎看了她一眼。
小白挺了一下背，狠狠地快走了两步，说：
没有。
5
KTV里，小周已经喝高了，唱得特别欢乐，她脚底踩着高高的鞋跟，一个轻扭，就栽进了顾骁的怀里。
顾骁把小周扶稳坐好。
小周却就势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说“我喜欢你！”
然后觉得不过瘾，又抓着话筒，大声喊道：“顾骁，我！喜！欢！你！”
KTV里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又欢呼起来。
有人吹哨有人鼓掌，有人起哄在一起。
顾骁依然是那副冷冷的样子，皱了皱眉。
小周冲动喊完，酒也醒了一半，看着顾骁这个表情，一时觉得有点没面子，眼眶也似乎要红起来。
小周从小到大的人生，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
一时间大家又都安静下来，气氛尴尬无比。
小白心怦怦直跳地看着顾骁。
顾骁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样，就没惊喜了。”
KTV的门打开，进来了一对拉小提琴的人，还有一大束花。
顾骁说：“周青青，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这下小周真的落下泪来。
角落里，小白轻轻地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舒了一口长气。
其实压根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就像，顾骁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一样。
6
回家洗澡的时候，热水激在破了皮的脚后跟上，刀割一般，再沾了沐浴露一揉，脚趾上另外两个血泡也破了。
小白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真疼。
真的。
7
小周每天在大学室友群里发，昨天和顾骁去做了什么，今天又要去做什么。
一开始大家还每条回。
后来也就很少有人说话了。
每个人都很忙，每个人都没有心情一直给别人鼓掌。
然而小白还是每次都很捧场。
再后来，小周发起了和她的单聊。
在学校的时候，小周也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
自己好像一直是宿舍里人缘最不好的一个。
小白想。
她一边觉得又心酸又嫉妒，一边也真心祝福着小周。
她看见小周发过来的照片，小周笑得甜美，顾骁也都带着笑容。
他很快乐。这样就好。
8
可谁也没想到，小周很快就和顾骁分开了。
小周发微信到群里的时候，小白正在成人模特班上课。
那里头有一半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一半想要调整身形的产后妈妈。
小白和哪边都说不太上话。
她也不介意，她只想能穿好高跟鞋。
像对头公司老板的助理，一双防水台恨天高，也一样能稳稳走着去印资料、买咖啡、拿干洗后的西装……
那个姑娘很快就得到了提拔。
小白想，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小周了，但至少可以学学这个助理姑娘吧。
小白上完课才看到小周的微信。
沉寂了很久的室友群里，大家都在表面安抚实则八卦地回复着。
有时候人们真的不关心你过得好，却很在乎你为什么不好。
小周却说：【是我甩的他。】
微信室友群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小白问小周，为什么？
小周答得简单轻巧：【觉得没劲了。】
小白看着这几个字，一时默然。
室友却给小白发来了单聊：【她就装吧！绝对是顾骁甩了她！】
小白没有回。
是又如何？即便顾骁和小周分开了，他依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9
后来小白和领导去出席一个活动，要求正装。
小白就又拿出了那双磨脚的高跟鞋。
模特班的课多少有点成效，穿一下午应该问题不大。
活动结束后，小白碰到了顾骁。他似乎瘦了一点，下巴的线条更明朗了，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原来小周真的没有骗人。
小白鼓起勇气上前问他：“你没事吧？”
顾骁看她的眼神果然像看陌生人。
小白说：“我们在周青青的生日趴见过。”
顾骁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小白梗住：“很晚了……那我先走了。”
顾骁突然喊住她：“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酒吧一条街外，顾骁一间一间的进，在每一间里都干掉一杯纯纯的威士忌。
他对小白说，有一天小周问我，能不能喝遍这一条街上的所有威士忌酒单，我今天要试试！
跟着顾骁走了半条街，小白已经快动不了了。
本来就站了一下午，腿疼得不像自己的，而这双高跟鞋，还是那么磨脚。
顾骁突然回头问她：“你的鞋不好穿吗？”
小白勉强笑了一下说，没有。
实在不行一会儿在路边随便买双拖鞋吧。
顾骁却突然蹲下来：“上来！”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看不见星星，一些小小的飞蛾围着昏暗的路灯，一下一下，往光里头撞。
顾骁走得摇摇晃晃，在一个下坡路，狠狠地踉跄了一下，惊得小白叫起来。
顾骁却站住了：“你怕不怕?”
小白说：“不怕。”
就算真的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怕。
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中，最好的一个夜晚。
10
顾骁躺在小白的沙发上，已经昏睡过去。
小白拿了毯子出来，帮他盖上。
顾骁额前的碎发已经很长了，迷迷茫茫地遮住了他好看的眼睛。
他睡得很安静。
现在吻他一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小白慢慢地蹲到他身旁。
一点一点的凑近。
顾骁的呼吸依然那么平稳。
小白再一次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最后，她还是没有亲下去。
她只是倒了一杯子水，放在顾骁身边的茶几上。
月光洒了一屋，落进杯中，钻石一样闪烁。
11
第二天小白醒来时，客厅里已经空了，茶几上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小白把沙发上的毯子拿起来，把脸埋了进去。
她突然有点庆幸，昨天穿了那双磨脚的高跟鞋。
可是很快，室友群里就跳出来一条信息。
【@小白，顾骁说你想要亲他，是真的吗？】
一时间小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她双手冰凉地跌坐在沙发上。
小周的信息又来了。
【你真恶心！】
12
小白从小周开的室友群里退了出来。
她再也不想知道小周和顾骁是不是和好了。
其实他俩好不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白打开鞋柜，拿出那双高跟鞋，走到楼下的垃圾桶边。
手一松，鞋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小白想，在第一次磨脚的那晚，我就应该把它丢掉。
13
小白依然风雨无阻地去那个模特班上课。
班里的小模特或年轻妈妈们聚在一起聊天时，她也开始跟着一块儿说说笑笑。
老师夸小白走路终于不再像小鸡啄米般小心翼翼躲躲闪闪。
嗯，即便不为了能穿高跟鞋，能改掉一点驼背的毛病也好。
不久后，老板也破天荒地表扬了一句：小白你最近挺精神。
小白和模特班的一个姑娘一起去逛街，看见姑娘也穿着双平跟鞋。
姑娘说，那些造型好看的磨脚鞋，只能上T台，穿不进生活里。
姑娘又说，你挑平底鞋的眼光倒是蛮好的。
14
小白又看到了那双上次看中的，好穿的平跟鞋。
真好，它居然还在货架上。
突然，有个男孩走过来和小白搭话：“你好，能不能帮我挑一双跟你手里这鞋差不多款式的？”
小白楞了一下：“我不是店员。”
“对不起……”他高高壮壮，却一脸紧张，“那个，咱们在周青青的生日会见过……”
小白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晚上，她只顾着看向顾骁。
但小白笑着回答：“是你啊。”
男孩一下放松了不少。
等着店员帮忙找鞋的时候，男孩告诉小白，他们家条件不好，姐姐以前在外头打工，从来都穿好走的廉价布鞋。
现在他开始赚钱了，姐姐马上要结婚，他想送她一双好看又好走的鞋。
男孩说了半天，突然抓抓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话多，你不烦吧……”
小白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你姐真的挺辛苦的。”
也挺幸福。
店员走过来说，抱歉，这款鞋只剩最后一双38码了。
小白把自己手里的鞋子往男孩手里一递：“你买吧，我有不少这样的平底鞋。”
男孩也没拒绝，他接过鞋子，又低头问小白：“谢谢，那我请你吃饭好吗？”
小白笑了一下，说，
好啊。
———
“人生没有如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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