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猫饭奇妙物语》
《猫饭奇妙物语》出版上市之后,有读者表示里面有几个故事不怎么反转,或者反转得生硬,这是事实,也是误会,这本书里的故事写于2014年2月到11月之间,因为一直不顾廉耻地在豆瓣强行发布,所以这期间写东西的能力有一些进步,虽然也没进步到什么地方去。因此,前期写的故事会显得不那么好看,在此表示抱歉。但经过修订之后,绝大部分故事都比它们在豆瓣的版本更合理和有趣,这一点,我也可以小心翼翼地保证。
唯有一个故事,从它被写成,到发布在豆瓣,再到印成铅字,暴露在读者眼前,我一个字都没有改动过,这个故事就是《寒山施雨夜》。
这个故事是写给自己的,讲一个名落孙山的张姓书生,夜访山中寺庙,与和尚们抱怨自己人生的故事,情节算不上离奇,语言也不很流畅,还带着一股教训人的酸陈气,所以不怎么招人喜欢,没有读者跟我讨论过它,一刻的老师没有转载过,书稿收回来修改的时候,也看到编辑在标题旁边标注着“建议删除”。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特别宠爱的那个孩子,遭到别人的嫌弃。
但是,越是这样的状况,做父亲的越是会回护这个弱小的孩子。所以我同意了编辑其他的增删要求,换得保留《寒山施雨夜》在书里——虽然不能如我所愿把它放在第一篇。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觉得自己二十多岁,孑然一身,一事无成,梦想似乎都成了幻想,做什么都没有善果,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天资平庸,又不肯养勤补拙,还老是归罪于外物,蹉跎年月,除了徒增一身抱怨推诿的本事,并没有把时间变成其他更有趣的东西。
于是我把这一段自省的经历编成一个很短的故事,等到倦怠心神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以作鞭策。
因此,也把这个故事放在此处,希望有人跟我一样喜欢它,它的确不是书里最好的,却是我最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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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施雨夜》
九月初一,大雨,一年前往京城赴考的张公子便在这日又借宿到山中的寺庙里。
这寺庙与别处寺庙大有不同,旁人看来颇为怪异,怪就怪在一庙上下,十多个和尚,个个都戴面具,从未以真相示人,好事者言“佛曰无相”,和尚们也只摇手不应。
和尚们与张公子也算有点旧缘,虽谈不上至交,但佛门中人,不计深浅,故都与他无甚隔阂,打个佛语,说个笑话,倒也有趣。
盖在这一来二去之间,和尚们听闻了张公子落榜之事,他虽自言卷中珠玑、殿前流利,然则终究未能入考官法眼,别说登科,怕是连名字都没被皇帝扫过一眼,更遑论天子门生,只是如梦中呓语,徒惹人笑罢了。
和尚们见他说得凄凉,便不忍细问,只言来日方长,他年得步蟾宫,天下扬名,亦未可知。
张公子大笑,说诸位师父有所不知,家中老父年岁见长,与学生有约在先,倘使这年榜上无名,自当归乡接手家中生意,好让长辈安心。
和尚们点头道,子承父业,却也应当。
张公子站起身来,朝殿上佛像一瞥,道,师父们自顾安然,岂不怜学生身陷铜臭的苦处。
和尚们顿时哑然。
张公子又道,商贾之家,必有奸猾,学生苦研圣贤,久读经书,便是要除掉生来的狡诈薄情,如今功亏一篑,岂不无胜悲惶?说到此节,张公子一时情难自抑,洒下泪来。
和尚中年齿最长的那位,法号“无藏”,他的面具也最淡雅,几无颜色,这许多年来,他一向代行方丈之职,开口道,张施主一心向学,此心若诚,在何处不是为学,在何处不是崇圣?我佛法有言,佛无在庙宇,佛无在西天,佛在吾心。
张公子恨然道,师父说得倒轻巧,只怕是久居深山,不为凡事所恼,便不知凡间诸事不顺之苦。
无藏双手合十,轻声言道,明镜自有清净之法,尘埃亦有沾染之所。
恍然之间,张公子念及“明镜本清净,何处惹尘埃”之语,心下空明,茅塞顿开,跪在无藏面前道,师父之言,醍醐灌顶,如今尘世不遇,进无寸功,退不甘愿,自当在此出家,以了凡心。
是夜,秋雨更甚,水漫过膝。
无藏安顿张公子睡下后,悄然来到方丈禅房,道了声“是我”,里面才有人应了声“进来吧”。
无藏走到床前,扶床上那人坐起,道,他来了,明日便给他剃度。
床上之人也戴着面具,却是寒白如雪,不见一笔勾勒,他道,寺里已有几人?
无藏道,回方丈,算上张施主,共有十八人。
方丈慨然长叹,十八人,十八件未果之事,这张施主,今时未有及第,倦怠心神,疲弊身形,便欲无复进取,却还归罪商贾,为己开脱,真真可悲。
无藏道,此地十八人,何人不是如此,何人不是向之匆匆,去也匆匆,言之未信,行之未果,终究无疾而终。
方丈摘下面具,苍老之容,隐约可见张公子的相貌,道,老衲六十岁在此出家立庙,以悔终生无义,不学无术。哪料到,寒山每逢施雨,时空混沌,千万乱踪,不曾想我在此遇见十七个自己,个个只求凡事之果,不劳凡事之心,终致年年半途而废,一无所获。
无藏愧然不言,也摘下面具,却是一张中年张公子的脸,良久,说道,是以法号无藏,愧疚难当,无处可藏。
寺里十八个年岁各异的张公子,便是他这一生,十八件欲行未果,自毁前程之事。
世间凡人,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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