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炸虾,
想当年《魔戒再现》引进上映时,我所在的一贯慢三拍的鲁北N线小城居然也在中心广场的过街天桥上挂横幅打广告,我现在还记得广告语说的是:“美国奇幻大片降临州城,世纪影院倾情奉献”。小学三年级的我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心里想着,大约就是个大号闹鬼版《泰坦尼克》吧。
这里真的要赞一下配音(查了下貌似是八一厂做的),精灵女王第一句旁白响起来的时候,居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油然而生,实在是配得绝妙!中间那个变坏了的白衣服老爷爷站在跟他的拐杖头一样一样的塔顶上沉声吼着恶咒,重低音打得胸口发麻,感觉正如银幕上的好人小队寸步难行的艰难状态;后面那个让人倍感亲切和依赖的灰胡子巫师从桥上掉下去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用力爬啊!!现在想来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当时喊了这一句之后,没有一丁点嘲笑之声,随后在配音演员的嘶吼、演员的泪水和背景音中悲切的女高音交织中,我仿佛都能感受到,有一个悲戚的幽灵,游荡在这个刚刚盖起来的影院崭新的吊顶下,播撒着无法抗拒的哀恸。
就这么度过了毫无尿点的一段时间(真的是毫无尿点…憋得我快不行了,好几次想冲出去解决都走不开),看到最后弗拉多和山姆站在山巅遥望莫都,我心里乐呵得很:这才旅途刚开始就贼拉好看,后面的不知道得有多猛!绝对值回票价了!正准备运功强憋尿意继续观赏,只见两人下山,镜头越拉越远,音乐越来越舒缓,眼看着局势不对,突然银幕一黑:全片完!尼玛全片完!后面呢!戒指不烧了吗!妖怪不打了吗!这是电影吗!还是下一场儿童片《阿凡提》前面的超长贴片广告啊!我冲到银幕跟前尿给你看好吗!!其他人也是一阵躁动:这就完了?议论纷纷之中还是各自散了,只是出来一看前厅的表。三个小时过去了!全无感觉啊!我好能憋啊!
经过了人生第一部大片的正经洗礼,我算是一头扎进魔戒堆里出不来了。在等待双塔上映的十多年里,我买了指环王原著第三本(前两本卖没了)。人家收款阿姨很和蔼地看着我这个四年级小学生,声音温柔得简直不像是大新华书店的员工:小朋友这本书怕你看不动,这里还有本《霍比特人》,跟你买的是一个系列的,讲的是魔戒主角小时候的故事~专门写给小学生看的,可好玩了~但她浅陋的圈钱伎俩怎能瞒过我?虽说接下来我看得十分痛苦(老译林本的译名…以及各种翻译BUG…外加缺了前两部……大家懂的…),但是不知为何这种痛苦还让人挺享受~~后来入手哈系原著,头几本读来反倒没什么乐趣了,可见体质特异。
终于,终于,我在中央二台一个和新闻三十分同时间播出的新闻类节目上看到了双塔奇兵的预告片。我还记得几个镜头,包括萨茹曼在奥桑克塔上宣布开战、三人基友小分队初遇白袍刚多尔夫的镜头。那天午饭就兴奋得没吃下去。当时网络还是只能圈养在网吧的奢侈易碎品,在看新闻基本靠等的抓瞎年代,我隔三差五放学就要绕个远去那家电影院看看最新影讯。后来暑假的一天去影院旁边办别的事情,居然发现双塔奇兵上映了!!我强压内心激动,深入研究了该家影院的优惠政策,通过与看车子阿姨套近乎得到了一张半价卡,再加上学生证,我终于不用回家现向母后申请财政拨款,只用我身上仅有的十块钱即可先斩后奏,妙哉妙哉。
偌大的影厅里冷冷清清十来个人倒也清净,只是银幕一黑,传出的却是熟悉得叫人腻味的铿锵歌声: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偏偏还不是从第一集放,直接就从蛇蝎二妖掳走蓝紫二葫芦那集开始放,后面剧情急转直下,至亲翻脸,手足相残,六个哥哥一个不剩落进了七弟那只化血葫芦里,正是那最悲情最绝望最气闷的时刻,银幕又一黑——电影开始了!放映师你学心理的吧!好个情绪铺垫!
闲话按下不表,只说我后排坐了一对小男女(你个小屁孩管谁叫小男女!),男的显然是资深魔幻迷,女的显然是高阶魔幻小白,两个人说相声一般一问一答:-这个大妖怪是谁啊?-炎魔。-那为什么这个老头不喷水呢?打断桥做什么?你看掉下去了吧。-他不会喷水。-他不是巫师吗?真废。-他不是这一路的巫师,他只会光技能。-这两个一个发光一个发热,真配。-亲爱的你饿吗?…………
换了新座位坐定之后,正演到阿拉贡踢头盔那里。随后剧情三转两转,终于等到了我期盼已久的白袍刚多尔夫复活!只见圣白光环之下高大的身影一杖拨开飞箭又一杖挡下来斧,阿拉贡大喝:快现身!突然两声钟响,四个大字:《南郭先生》!正目瞪口呆间,屏幕黑了,南郭先生这滥竽也没来得及充数。工作人员跑进来宣布中场休息15分钟。出去等候时跟工作人员聊起来,原来是为了给明天开幕的儿童影视作品连映做准备,换胶片时换错了卷。虽然我总觉得这是在找借口,不过也无可奈何,傻等了十多分钟,总算是看到了刚多尔夫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老脸,想到我与他上次相见已有几十年,不禁鼻子一酸,几欲流下泪来。
后面自不必多说,海尔姆深谷里伊奥默尔和刚多尔夫乘着朝阳碾入敌阵,人类绝境逢生,那种振奋使我连着昂扬了好几天,仿佛我带领着全人类取得了什么不世功勋一般。
电影院里看过一遍自然嫌不过瘾,可是那时碟片又不好买,下载更是好几年后的事了。有天学素描发现素描老师课间休息时在放双塔奇兵,画质低劣,镜头抖动不已,想必是枪版,但是看得我津津有味。下课后求老师借我过过瘾,但人家和我非亲非故怎么肯?我一个男生就差钻进人男老师怀里撒娇求他了,拼到如此地步还是没成功,于是我把人生第一张盗版碟的名额奉献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指环王。
时光如梭,转眼已是百年,终于第三部上映了!这次宣传声势极为浩大,连我们班主任都忍不住提了一句:要不是得看着你们这群冤家,我早就去看王者归来了!那时上了初一,上过晚自习再去就只能赶上最晚的那场,而且拼命骑到那家影院之后票还是卖没了。于是我又把人生中第一张黄牛票名额奉献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指环王。影院大厅里人声鼎沸,各种拖家带口的围观党新党员大声招呼着:我在这呢!看见了吗!还有人起起坐坐给往来同排观众让座,让得不耐烦索性站着不坐了。我还看见了几个同学,拿着本《海底两万里》,就着影院里老化昏黄的黯淡灯光努力聚精会神地艰难读着消磨播放前这段躁动难耐的时光。旁边的一位大哥被自己的小儿子问得抵挡不住,扭过头来问我:这电影讲什么的?我特别想小清新地答一句:讲的是人生,讲的是时光;讲的是天堂,讲的是人间……不过我还是尽量简洁地概括了一下大致剧情,仿佛在回顾我的几位老朋友和我分享的人生经历。
电影开演了,咕噜那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引来一片作呕之声,但过不多时就变成了对开花·绿叶的花痴尖叫。一行人在林间彳亍前行,镜头抬起,熟悉的旋律托出几个苍劲汉字:王者无敌(我记不清是王者无敌还是别的名字了……)皮平被甘道夫要走晶球时的小眼神让人难忘,前面黑压压一片的头顶里几声笑响过又很快中止,想必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一行人后来在苍莽的原野上奔行,远处是那座在双塔奇兵里让我无比揪心的破败城市,白公主孤零零地站在王宫大门前的平台上,仿佛绝世而独立。欢歌宴饮中皮平和梅里的那首歌响起时,甚至有人依着节奏鼓起掌来,可惜无人应和,也就自行停了。然后咕噜又出场了,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恶!”的女声滚过观众席。后面出现了精灵迁徙的队伍,阿尔玟公主如玉人般一出现在银幕上,立即有人低低的“哇——”出声来。然后幻象中,她和阿拉贡的儿子出场了,一片惊叹:真像娘啊!
千年古城、刚铎首都米纳斯蒂里斯在庄严的号声簇拥下从山丘那边昂然而起,原本被剧情拖得有点不耐烦而开始嘈杂的观众席霎时间安静下来,看着甘道夫的白马在激昂的乐曲声中奋勇前行,逐层而上,行至最顶层时一个俯瞰大广角,那气势犹如一阵强风,将倦意一扫而空。而后剧情步步推进,皮平爬到烽火台上点燃烽火。当时什么感觉我很难形容,总之当烽火乘着震撼心魄的背景音乐跨越险峰峻岭抵达洛汗,被阿拉贡看见时,我才发觉我已泪流满面了。
甘道夫力挽狂澜,整顿士气,带领白城哀兵抵抗魔多大军。战局急转直下之际,书里写的那几声报晓鸡鸣被洛汗骑兵号角取代,洛汗骑兵千里奔袭,在刚铎守军最绝望之际发起最后的冲锋,BGM里那几声提琴(经 @冯磊 指出,这里其实是用的哈登角琴~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EwCjLFUPRh2QExLldlBj6ChQvtK6_MgOFJEYLKLgVA4a5RRy9M5mG4rXEOqTv-MTJHafIajxUylBzpJvq5BtO_),简直悲壮得令人发指,回家后晚上脑中这段旋律便不停地播放,就着那潮水一般冲锋的特效镜头,时至今日每每看来还是鸡皮疙瘩掉一地,激动得不能自已。后来的几场大战反倒有点盛极而衰之意,激情似乎被洛汗的冲锋带走了大半。
再后来,戒指毁了,除了波洛米尔长眠大河,护戒小队又在阳光明媚的诸王之城重新聚首。阿拉贡登上王位,精灵为他送来天仙一般的妻子。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孤帆渐渐消失在夕阳中,山姆回到家,缓缓地关上了大门。Into the West歌声悠然响起,一个个老朋友的画像依次浮现。我坐在影院里不想走,坐看观众很快散去。因为是最后一场,放映员并不急于关机。三四个保洁员清理的哗啦声中,我坐着看那银幕上一行行出现又一行行消失的人名,真想再伸手把他们都拉回来,不要走,再多讲一点,再多唱片刻,再多陪我一会儿。
走出电影院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失落感,就好像每次看完春晚的零点敲钟,回到家钻进被窝后听着窗外鞭炮声渐渐稀疏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魔戒的时代过去了,我的狂欢结束了,接下来我又该关注什么呢?
后来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原本非常稀缺的视频资源因为网络大潮带来的便利而变得不那么稀有,我的硬盘里存了一堆各种加长版、高清压缩版和国配版等等等等,几百块的正版碟都淘来了,但很少再翻出来看。最早的那第三册《王者无敌》,书皮也脱落了,被我用胶带草草粘上了事。本来有新宠潜质的哈系电影,被某电视剧导演一糟蹋,也变得如同鸡肋。总之这一小块的人生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一般,彻底休眠了。
然后《霍比特人》上映了。
我抽出时间买了票。但在去看电影之前,我像完成一个什么仪式一般,恭恭敬敬地请出我珍藏的魔戒三部曲的碟片,调成中文音轨。
世界发生了变化……
我在水中能感觉到,
我在地上能看到,
我在空中能嗅到…
原有的一切,
所剩无几。
过去的记忆,
荡然无存……

你好啊,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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