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岁岁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四驱车还给我?

豆瓣一刻 豆瓣:烟波人长安 263℃ 评论

辉煌?我在8岁的时候,就已经辉煌过了。——思凯·王

王思凯说过,注定站到巅峰上的人,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9岁,度过了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正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

最可怕的,是他的心已经死了。

很少人能说清,这段历史究竟发生过什么。很多人只记得王思凯的风光,记得他得势时,一瞪眼,天色都要为之变动,却不知道,这样一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人,为何在一夜间心灰意冷,放弃所有荣华。

有知情者说起他的事迹,无不摇头慨叹。

“王思凯啊,成也四驱车,败也四驱车。”

再细问,他们却都闭上眼,不说话。

这些人也都老了。个中不乏奇人异士,却把记忆消磨于滚滚红尘。我翻遍历史记载,用尽手段力图获取所有的细枝末节,也只能大概还原出这段历史的些微轮廓。

不是我能力不够,是它埋得太深。

废话不提。故事,从一个大院开始。

每个大院都是一个江湖。——迪·马

每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小城,都有很多个大院。王思凯出生的那个,属于小城最大的一家银行。

银行绝大多数员工都住在这个大院里,他们的孩子,也便在此兴衰枯荣。

大院里的第一届王,叫马迪。

这是个全才。会踢足球,会打篮球,熟悉偷看电视而不被家长抓住的一万种方法,更要命的,他家里有游戏机。

从6岁到7岁,他统治了大院整整两年,直到他爸和他妈离婚,他妈南下做生意,把他带走。

随后大院就进入了乱世。

如果你走进过1997年前后的大院,你会发现,这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浇筑了水泥,还有一个从来没喷过水的喷泉。

大院里的各方势力,就在此处割据。

那北方的平坦地带,有一个旧自行车棚,这是足球家族的领地。他们在这儿挥洒汗水,从晚六点半到晚八点。

西方一个摇摇欲坠的篮球架,宣示着篮球王国的主权。虽然没有一个孩子能把篮球扔进篮筐里,却不妨碍他们磨炼技艺的那颗雄心。

南方有一个高台,是跳跳鼠军团的主场。每一个军团成员膝盖上都有一个特殊的伤疤,诉说着他们如何在骑着跳跳鼠往高台上跳的时候,摔破过腿。他们是空地的新兴势力。

东方?每一个男孩子都会告诉你,不要去东方,那是女孩子们的国度。惹上她们,你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死。爱上她们,一辈子都无法翻身。每天晚上,她们都会在那里玩儿角色扮演,齐声唱着古老的咒语——《花仙子》

而空地中央的喷泉,则常年空着。

传说,只有征服了四大势力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喷泉的边沿,人们将在那里对他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王思凯出生以来的唯一愿望,就是成为这个传说中的人。

可惜小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一样穿过开裆裤,一样在墙角里尿过尿,一样因为偷看电视而被家长打得半栋楼都能听见。

他想混入空地北方,但他球踢得奇差;他想混入西方,但他手短;他想混入南方,但他只试了一次跳跳鼠,就磕掉了一个门牙。

他也不可能混入东方。性别不对。

他只好等待。在无穷无尽的作业里等待。等一个机会。

机会也确实来了。

1997年,一部动画片在电视台播出,瞬息间风靡全国。

这部动画片叫《四驱小子》

和动画片一起声名大噪的,是一种玩具,叫“四驱车”。

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一套拼装模型,一个简单的车身,四个轮子,却蕴含着千变万化和无穷可能。

“一切有四驱车,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奥迪双钻,我的伙伴。”

无数的孩子为之疯狂,为之痴迷。四驱车取代了双层铅笔盒,成为了第二代攀比的工具。一个孩子买到了冲刺流星,另一个孩子一定要买到燃烧太阳。一个孩子升级了自动平衡底盘,另一个孩子一定要升级成高速马达。

虽然在空地的水泥路面上,这车子跑一圈就能磨平四个轮胎,但不妨碍孩子们吃完晚饭就冲下楼的热情。他们不用来比赛,他们用来比较。

王思凯对此嗤之以鼻。他坚信,那辆属于他的四驱车,就算在戈壁滩,一样能日行千里。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自信。就好像冥冥中有所注定。

有这股自信驱使,王思凯极度瞧不起那些给家长耍赖才要到钱的孩子。他不需要这样做。

他的钱是偷来的。

当然,后人修史的时候,彼此心照不宣地将此处一笔带过。他们的王怎么能去偷钱?

历史这样记载:“初,四驱车风行,王苦求不得。忽天降神雷,万物俱寂。雷过处,四驱生。”

这当然属于扯淡,什么雷能把四驱车劈出来?

但历史永远属于胜利者。历史不会提王思凯偷了钱之后被他爸打了个半死,历史也不会提王思凯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寒假,苦苦冥思车人一体的神技,连作业都没写。

历史只是说,王思凯终于带着他的天皇巨星下楼的时候,“众皆惊慌,四下奔走”。

没有人踢球了,也没有人打球了。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王思凯的天皇巨星在冷硬的水泥地上风一般疾驰,快得看不到实体,时不时地还做一次侧翻。

这是第一次,有一辆四驱车可以离开家里铺了瓷砖或者木地板的狭小地面,冲进自然。

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一直以为,动画片里那些,都是假的。

足球家族的领主徐浩让出了北方的沃土,带着族人挪到了大院最北端。篮球王国的领主孙成放弃了篮架,带着臣民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跳跳鼠军团一开始还不服气,他们同时骑上跳跳鼠,向王思凯宣战。

然而就在王思凯的天皇巨星呼啸着从他们脚下掠过、神乎其技地走了五个八字的那一瞬间,他们折服了。这就像织田信长的火枪一战葬送武田家、拿破仑的大炮横扫整个欧洲、纳粹的闪电战一夜间踏平波兰一样。

四驱车,是第一生产力。

我是真的看醉了。跳跳鼠军团的老大,刘铁头这样评价。

当然,王思凯没有染指东方。

他也不需要。东方的少女们与世无争,只要能舒舒服服跳皮筋,她们不操心别的。

于是王思凯就成了空地的王。他坐在喷泉一角,喝着其他孩子送上的健力宝,看着他的天皇巨星绕着喷泉一圈一圈飞奔。

别的孩子也想模仿他的玩儿法,都没有成功。他们的车子只要下地,撑不过五分钟。

只有王思凯可以做到的事,就只有王思凯可以做到。没有为什么。

但是王思凯并不满足。

他知道,大院里还隐藏着一股黑暗势力,那是一群从小就比别人长得快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会,但会打架,会欺负人,时不时地,他们会溜到空地上,抢走其他孩子的皮球、跳跳鼠、泡泡糖,甚至是钱。

王思凯决定,扫平他们。

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怕。——岁岁·黎

历史对这件事的记载是很简单的。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

总之王思凯信心爆棚,他知道,这股黑暗势力的统治者,叫黎岁岁。虽然名字很怂,但人高马大,一脸横肉,长得就是欺负人的料。

不过他没有把黎岁岁放在眼里。他相信他的车技会让黎岁岁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求他赦免。

两人相见的过程也确实很简单。黎岁岁指挥手下几个同样肥硕的孩子打了王思凯一顿,把天皇巨星抢走了。

“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黎岁岁说。

王丢失了宝剑,还如何称王?

失去了天皇巨星的王思凯魂不守舍,他无心管理自己的王国,天天在黎岁岁家楼下等着,只要黎岁岁一出来,他就扑上去:“黎岁岁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四驱车还给我?!”

黎岁岁也不食言,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王思凯遍体鳞伤,而哪一处伤口,都比不过他心里的痛楚。

靠他自己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帮手。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曾经围在他身边的小跟班们看他没有了希望,都转投了黎岁岁。王国四散。一罐罐健力宝,都进了黎岁岁那张常年口臭的大嘴。

王思凯只剩一条路,和大院里的其他势力联合。

不是以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勇士的名义。

跳跳鼠军团是不需要拉拢的,哪怕王思凯如今不比往昔,他们还是把王思凯当作神来看待。王思凯只是简单对刘铁头说明了来意,刘铁头就心甘情愿地站到了他这边。

问题在于,跳跳鼠军团,人太少。他们早已没落。

“去和踢球的那些人谈吧。”刘铁头说,“他们虽然远迁了,但身体好,能打架。”

于是那一天,大院北方的足球家族见到了他们一生中,都不可能再见过的场面。

风沙滚滚,席卷着落叶和枯草,烟尘中,一辆破旧的四驱车开路,风驰电掣而来。它划出一条漂亮的直线,后面紧随着八个踩着跳跳鼠的孩子,分作两翼拱卫,最后烟尘稍散,才看出稳步而来的那个人。

王思凯走得很霸气,却眼含热泪。他临时征用了刘铁头的一辆山寨四驱车,尽管靠他的天分,这辆车破天荒头一次跑上了水泥地,但和天皇巨星比起来,天差地别。

“我想我的天皇巨星。”王思凯说。

伤心归伤心,他还是稳定心神,对足球家族深明大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经过漫长的谈判,他终于让足球家族相信,如果他们不出手相助,总有一天黎岁岁的黑手会伸到他们头上。

历史记载,足球家族“尽皆驰援,杀声震天”。

历史还记载,带着这些人返回的路上,王思凯顺便吸纳了篮球国度的残兵败将,还史无前例地,征服了东方的女孩国度。

他操纵那辆破四驱车绕壁而行,飞速旋转,制造出强力的声波,一举撕裂了女孩们吟诵万年的防卫咒语。她们孤注一掷地唱起双声部《花仙子》,却在第二个音节就溃不成军。

而他吸纳篮球国度的举措,则是用这个破四驱车,投了一个打板入筐。

篮球国度如见神技,泪流满面。

王思凯也泪流满面。

“如果我的天皇巨星还在,这个球一定是个空心。”王思凯说。

那一刻,感觉身体整个被掏空。——思凯·王

历史在这里制造了一个谎言。记叙者说,王思凯带着他的联合大军,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和黎岁岁约战,在人数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绝地反击,狠狠收拾了黎岁岁一顿。

这也是扯淡的。

大敌当前,王思凯展现出了他过人的智慧。懂战术的领导才是好领导。黎岁岁一个人能收拾他们五个,正面硬刚怎么可能有胜算。

所以王思凯是趁黎岁岁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突然带人杀进去的。

目击者说,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自来水厂员工的声音,以查水表为名,骗开了黎岁岁家大门。

黎岁岁开门的一瞬间,二十多个孩子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还有十来个女孩,用指甲盖猛掐黎岁岁大腿,还不准他喊。

“黎岁岁,把我的四驱车还给我。”王思凯冷冷地说。

黎岁岁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王思凯一眼。他服了。

不服也没办法。他就一个人。他腿疼得不行了。

王思凯给了他时间,等他磨磨蹭蹭从卧室拿出了那个天皇巨星。

他喜极而泣。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他在其他孩子的簇拥下,高举着天皇巨星冲进空地。他们欢呼雀跃,大笑着,疯狂着,释放热辣的青春和躁动的激情。

但这股热潮只持续了十分钟。

一进入空地,王思凯忽然站住了。

那一刻,所有孩子都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寒冷,仿佛冬日降临、四季冰封。冷意中,还有隐而不发的杀气,把他们的欢乐荡涤一空。

五米之外,站着王思凯他爸。

历史记载到此中断。我四下跋涉,弄来几点关键的口述,勉强猜出发生了什么。

据当时在场的一个人(为保护隐私,在此匿名)回忆,王思凯他爸说了一段话。

“老子辛辛苦苦在外头赚钱,你他妈就知道玩儿!后天就开学了,作业也不写!我让你玩儿!我让你玩儿!”

王思凯他爸劈手夺过那辆好不容易要回来的天皇巨星,扔在地上,然后踏了三脚。

天皇巨星再牛逼,也只是个四驱车。它被踩得粉碎。

“当时王思凯他爸打没打他?”我追问。

“卧槽怎么可能?那是王啊!随便动手是会受伤的!”匿名人士胡朝阳说。

“王也是心思宽厚,没有对他爸动手。”胡朝阳又说,“其实车碎的时候我还听到一个异样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

那是王思凯的心,碎了。

随它吧,随它吧。——思凯·王

后来王思凯读完了小学,升上初中,再升上高中,成绩平平,长相一般,生活再无波澜。

大院里的孩子们渐渐分散。很多家搬了出去,住进了高层,也有极个别的住进了别墅。大院的门开了,半数以上的房子用作出租。人已非,物也不再是。

王思凯的学校里没有和他来自同一大院的,他的同学都觉得他话少,是个闷葫芦。

过去的事,他不提,也无人提。逝去的传说,连一丝印记都留不下。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王思凯,曾经统治了一个王国。

后来王思凯又遇到过黎岁岁一次。

已经不叫黎岁岁了,长大了,改了个名字叫黎万里。还是高、壮,却没了小时候那种虚胖和蛮横,面色白净,头发往上梳着,整个人彬彬有礼。

起初王思凯没有认出他。两人在公交车站差点错身而过,黎万里率先回过头:“王思凯?”

王思凯转头,细细地端详一下他。“黎岁岁?”

“我现在叫黎万里了。”

“哦,挺好。”

相对无言。两个曾经的霸主,一个恍然隐于世,一个洗心革面,几乎脱胎换骨。

片刻,黎万里又开口。“还玩儿四驱车么?”

王思凯心里一抖,仿佛千年的伤疤被揭开。面上还微微笑。“早都是古董了。现在是电脑游戏的天下了,不是么?”

黎万里点点头。“那,再见。”

“再见。”

轻描淡写间,两个人各自转身,将走的一刻,却同时站住。

风骤起,带着黎万里的一句话。“你说,当年我们真的比一场四驱车,谁会赢?”

王思凯站定,背对着漫天夕阳一动不动。良久,他笑了。

“可能是你吧。”

“但是,黎岁岁。”王思凯又说,“有一件事不对。”

“什么不对?”

“那天你给我的那辆天皇巨星,底盘多了一处弧度,龙头矮了半毫米,材料却很敦实,整个车子,轻了0.3克。”王思凯缓缓地说,“那是辆假的。”

“……所以?”黎岁岁——黎万里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

王思凯轻轻吐了口气。

“他妈的我的四驱车你还没还我呢!”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转载请注明:微图摘 » 黎岁岁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四驱车还给我?

喜欢 (0)or分享 (0)
发表我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