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夏天，湘西小河城。在环城路汽修厂的孩子里突然流传了一个故事，说是火柴厂的游泳池闹鬼的事情。
一
目击者是看守游泳池的皮老头，他一个晚上，夜起尿尿，发现一个黑影窜到游泳池里去了，一开始他以为是某个调皮的男伢，正拿起竹竿，去抓个现行。说这个故事的人，是外号叫“鸡哥”的一个十岁少年，本名叫“车大基”。
刚走到池边的时候，听到有节奏地游水的声音，再往里一看，游泳池突然池水翻滚，像极了煮开的沸水，一个黝黑亮皮的动物，从池水里跳出，篮球大小的，回头瞅了老皮一看，眼神就像黄鼠狼，然后就消失在窗外。
老皮哪敢追，游泳池外是一片沼泽地，经常有野猫野狗乱窜。从那后，老皮就得了病，发了两天烧，嘴巴里一直说胡话，几碗汤药灌下去，人才好了些，只是不再敢守游泳池了。火柴厂厂长没有办法，只好让老皮的侄儿来顶岗，工资加了三分之一。
“胡扯！”外号“肥膘”的少年头目，第一个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说法。
在他看来，狡猾的老皮只是想让他的侄儿来厂里工作而已，所以故意编了这个瞎话，顺便吓唬下那些没有游泳卡的少年们，特别是汽修厂的男伢们。
当然我们都知道肥膘最恨的就是老皮。
老皮好几次把一身肥肉的肥膘从游泳池里揪出来，最要命的是还当着“环城路女神”熊欣欣的面。有一次，还把肥膘的裤头都扯破了，肥膘是夹着屁股跑回来的。
我们当然知道，只是不好当面反驳他。只好附和着说，“荒地里有野猫野狗什么的，说不定老皮看错哒。”
“我看不一定，”认真的“四眼田鸡”，本名田基的小孩接着说了另一个版本：
那是火柴厂外号叫“丧飞”的孩子王亲眼看到的，丧飞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职工游泳卡，又买通了老皮，经常十点过后，厂里领导都不会来的时候，一个人或者带个女伢在那里游泳。
老皮夜里喜欢喝两杯猫尿，睡得还早，甚至都把游泳池的后门钥匙都配了把给丧飞。
那晚，丧飞一个人游了半天，无味，正准备起水到岸， 突然身边就听到有均匀的划水的声音，开始丧飞以为是厂里的“二牛”，他水性最好，在水里灵活得像条鲫鱼，转了几圈，丧飞都没看到人，水上水下，都没有。丧飞有点急了，自管往岸上游，快到岸边的时候，脚脖子就被一只毛绒绒的手给抓住了，就使劲的往水里拖，吓得丧飞直叫。
老皮哪里听得到，丧飞呛了几口水后，一急反身入水，去抓水里那人，水里那有什么人，只见惨白的灯光月光下，显出一个毛茸茸的瘦猴子来，丧飞吓得两脚一蹬，刚好蹬到了毛猴子的鼻子，猴子愣了一下，趁这个时候，丧飞飞似的钻出水面，滚爬到岸，衣服都忘了拿，才跑回家。
“去你娘的，丧飞的鬼话，你也行。”肥膘第一个骂道。
大家都笑了，但是都被田鸡的故事吓到了。
水猴子的传说，在环城路传了好几年了。
“据说，丧飞的左脚踝现在还有一圈紫色印子。”
“算了吧，我看是他约了哪个骚女伢，在游花泳，被人打了吧，抢了衣服，没办法，只好胡编个鬼故事来吓你们。你看就他一个人，老皮见鬼那晚也是一个人，没个物证，也没个人证，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啊，鱿鱼，暴眼，柺子，都知道啊？”
“你看看，都是火柴厂的烂儿，他们就是怕老子们去哪里游泳，才编了这些瞎话，唬你们。他妈的，这池子都成了丧飞的澡堂子了，早晚他们的丧飞淹死在那里。”
大家都笑了。
“你还敢去吗？”
“敢啊，有什么不敢？”肥膘抖动着肥肉，“谁不去谁是龟儿子。”
“不过现在是小皮守着池子，不太好办了。”猴子说。
肥膘坏笑说： “我有办法，小皮喜欢抽烟，给他搞盒烟，就行了。”
水鱼终于讲话了，“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去，至少晚上别去。我听我叔叔讲过这个事情，也是关于游泳池的，也是关于老皮的故事。”
水鱼讲了第三个游泳池水怪的版本。
你知道老皮还有个小儿子吗？如果活到现在，也是大人啦。
老皮是火柴厂的老职工了，没什么技术，也没什么本事，从前人脾气好极了，几任厂长虽然没提拔他，但一直很尊重他，好几次调整下岗，都把他留下来了，看守仓库，看守车间，也巡夜，看守跑木材的池子。
有年夏天，他老婆带着小儿子从乡下来看他，他儿子可爱极了，也是调皮极了，大家都很喜欢他。
谁知道，小孩一个晚上，摔死在没注水的池子里，死状惨烈。据说是从木材堆里，跳下来的，头朝下，脚朝上，那小孩看错了池子，或者是不小心滑落了，本来是要跳北面的池子，脚底下打滑或者看错了，跳到南面的池子去了。
老皮当晚据说在喝酒，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叫醒，当时老皮就瘫了，老皮的老婆不干了，料理完后事后，就和老皮离婚了。老皮之后有点发疯了，一直跟人说，不是意外，是谋杀，有人把他的孩子骗到池子的木材上，一把推下去的。公安早就以意外结了案，老皮脾气那么好，根本没有仇家，更何况谁会拿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性命开玩笑。
老皮只是不信，还一直在说，他常巡夜时候，看到自己伢儿站在木材堆里，朝他招手。还说，他儿子水性好得很，在池子里凫水，好几分钟。
听了这些混话，大家都很伤心，赶紧让老皮喝酒，不让他讲了，也不传他的话，到厂领导那里去，不然一定是开除。不过，也有好事的年轻工人，喝了酒之后，跑到池子里去游泳，据说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蹲在池底下，在哭，还扯人的脚，让人陪他聊天。
听到这个鬼话，每次，老皮都相信。还请这人喝酒，请他讲仔细点。故事越发编得不靠谱了。
水鱼的三叔就是这样从一个酒友的嘴巴里听说的。
这次大家听了，都不做声，这个好像是真的。再说，老皮的确有些古怪，而且有些神经质。连火柴厂的小孩都怕他，更何况我们外面的小子。
二
看着大家出神的样子，肥膘从车上跳下来，”妈的，老子信了你的邪，非去不可，今晚大家都去，非得看看这个水鬼长什么样子？”
“好，都去！”猴子有些激动。猴子怕过什么？
其他只好跟着点头。没人愿意被同伙看轻。
你可能不知道火柴厂的游泳池是什么样子？
真正地说，那不是个游泳池，而是泡木材的池子，改装而成的正方形的池子。在四周建了木板，搭了简易的铁皮屋顶，还有几处破洞，晴天漏光，雨天漏雨，晚上漏月光。
那个年代环城路哪里有什么正规的游泳池，听都没听说，夏天年轻工人想去游泳，坐了五毛钱的公交车，跑到环城路北口的蔬菜公司的峒河码头去玩野泳。
后面，突然有人发现，火柴厂用来泡木柴的蓄水池，四四方方，不泡木柴的时候，刚好用来游泳，首先就是年轻混子工人，下了班，就往里面扎，在阳光露出自己健康黝黑的肤色来，吸引年轻女工。
年轻男人思想总是这么单纯，女工没吸引住，几个10岁左右的孩子倒是入迷了，暑假一来，就往里跑，抱着木头，做救生圈，大人看了，也不管，只是哈哈一笑，后来，还真有几个小孩在这池子学会了游泳，听说厂里少年头头“丧飞”就是在这里学会了游泳，还泡到了女伢。
这不得了，一传十，十传百，轰动了整个环城路，所有的环城路的少年，都想来这里泡澡，游泳，顺便看妹儿，大家都知道火柴厂的妹儿是整个环城路水准最高的。
其中，最漂亮的就是火柴厂熊厂长的女儿熊欣欣。
熊欣欣根本不是在厂里的破池子学会游泳的，他是跟着父亲在省城里学会的。
来池子游泳，纯粹是峒河里太脏太危险了。
熊欣欣比我们都大，在念高中。她要出来游，整个一套泳衣，亮瞎所有人的眼。那时，没有一个人知道游泳是要穿泳衣泳裤的，都是内衣内裤。
她在那时，也是被厂里混子工人郭亮，外号叫“蝈蝈”的，给盯上了，一度两人关系十分暧昧。
熊厂长没发现两人关系，却好几次看到女儿在池子里游泳，回家呵斥了几句后，熊厂长终于想到了个靠谱的主意，他将最靠边的池子，整理出来，做了简单装修和设施，彻底弄成了全小河城第一个专业游泳池。
开业那天，成为整个环城路的节日。连上面领导，轻工业局领导都来剪彩致贺。
很快，工人们就发现了熊厂长的政治野心，原来这个池子打着职工福利的口号，却成为了招待市里领导游泳嗜好的法宝。
一时很多喜欢游泳，又苦于没有去处的领导们纷纷视察火柴厂，酒饱饭足后，去游泳消遣，成为一时风潮，熊厂长光着身子汇报工作，也成为常态。工人们却气得骂娘，他们只有在照顾好领导之后，才能凭借每周表现积分，入游泳池。
如果你运气不好，迟到早退被发现，下周就甭想下水。
工人们过两天也看淡了，不是在旁边游，就是跑去峒河游。
作为厂长女儿，熊欣欣自然是vip会员，常去游，这样，火柴厂的女神只有被我们这些外厂的小孩在门外偷窥了。而他和“蝈蝈”的关系也淡了，蝈蝈和一个叫波波的女工搞在一起了。
我见过蝈蝈他们在峒河里游泳，技术十分了得，据说他就是在沅江水边长大的，大江大河游惯了，小小峒河那里难住他。而他的新任女友波波，也是个大波屁股翘的风骚女人，据说名声十分的不好。
当时，整个环城路少年都在纳闷：混子蝈蝈怎么会放弃厂长千金，而去喜欢一个破鞋？
但那晚，我们跑去火柴厂夜游，既没看见鬼魂，水怪，也没看见女神熊欣欣，也没看见混子工人蝈蝈，反而看见了一个意外不到的人。
三
吃过晚饭，天黑了下来，我们约在两个厂子之间的墙脚下的大梧桐树旁。
我们分着抽了几只没过滤嘴的烟，胡吹了自己几次大胆经历，八卦了环城路的几个好看的女伢，时间差不多已经是九点半，肥膘示意，我们顺着梧桐树，翻过墙头，跳进火柴厂的荒地里。
那真是片恶臭的沼泽地，很多蚊子，苍蝇，蚂蝗，夜猫和野狗，但我们早就踏出了条安全的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沼泽。最重要的就是，别说话，脚步放轻，不要抽烟。
很快，就着通亮的月光和微弱的路灯，我们摸索到了火柴厂三车间外的水池旁，再往北，就是游泳池。
进入车间外的空地，到处都是堆积的木材，就更好躲藏了，那天也是出奇的顺利，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下夜班的工人，寂静得连只狗叫声都没有。
我们摸索到游泳池旁，简易的木板房外，先要查看下动静，再就可以从一个小木板下，钻入了，这是火柴厂的“烂耳朵”透露给我们的，我们用掉了五个汽车零部件做成了气手枪，才换来了这个秘密。
我们就着月光，刚靠近木板房，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嬉闹声。
我们都吓了一跳，各自找了木洞，往里一看，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正在水里兴奋地蹦嗒着，亮晃晃的胸部白得扎眼。
我操，是波波。还能是谁。
她浪荡的笑声在空旷的游泳池里十分刺耳。我们相视一笑，正要说话，这时，我们突然，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们再仔细一看，是个干瘦，皮肤细白，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在池子里，搂着波波。
是熊厂长！
肥膘率先认出了那人。我们几个都吓呆了。波波不是蝈蝈的女人吗？怎么会和熊厂长搞在一起？
我们再细看，只见岸上还有一人，正是看守泳池的小皮，在岸上拿着毛巾，茶杯之类的东西，狗日的，在伺候这两个狗男女。
我们那还敢再偷看下去，正准备转身走去，水鱼就踩到了一个软绒绒的东西，他还没叫，那东西先叫了一声，“喵～”朝荒地里窜去。
我们早就吓得灵魂出窍，几个人连忙趴在地上，半晌没人走来，我们才悄悄退去，失魂落魄地爬出墙头。
分手回家的时候，我们不知所措，约定了这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讲。
再后来，熊厂长调走了，熊欣欣也走了，去了大城市念大学，蝈蝈和波波也离开了环城路。
我们才慢慢有人说了此事，不过，谁都不会相信我们。只是把我们的见闻，当成了环城路游泳池的另一个版本的鬼话。
［故事类型］奇幻 剧情
［故事时间］1992
［故事人物］
车大基： 鸡哥 鸡贼
肥膘：费飙，汽修厂少年头目
猴子：侯波，精瘦胆大，
熊欣欣：火柴厂厂花
熊厂长：火柴厂厂长
蝈蝈：郭亮，火柴厂混子工人
波波：火柴厂女工，风骚胆大
老皮：看守游泳池的老头，喜欢下棋，脾气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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