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豆瓣一刻 豆瓣:孙梦叶 339℃ 评论

在出工厂之前,每把刀都会被贴一个标签,但那不是他们真正的名字。刀一边解释一边往袋子里爬。我买回他已经两个月了,他始终不肯从包装袋里出来,甚至咬伤我的手指以示反抗。

他把袋口扎好,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人类真无知!”

对于他的嘲讽,我已经麻木了。我叹息一声:“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嘛。”

他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回答:“所有的生物都是有名字的。你想让我为你服务,必须知道我的名字,成为我的主人。”

跟一把刀博弈这么久,且一直处于下风的我也已经没了耐性。我问:“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想知道名字,必须走进我的心。”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如果我问他你的心在哪,他会说要用心看才能发现,然后我睁大眼睛,仔仔细细观察他的裸体,他会骂我变态。总之,今天的鱼汤是喝不成的。

我曾试着去邻居家借刀,但邻居家的刀也认主人,离开主人的刀连个姜丝都切不动。我也曾试着再买把刀,但其他刀说他们不想做备胎。就这样,我的厨房荒废了两个月。我好不容易逮到刀主动从袋子里出来,可他说今天只是想透透气。这不,透完气又回去了。

我已经等了两个月,我不在乎再等两个月。可那条鱼不一样,没过几天她就在水盆里死掉了。死鱼煲汤口感很差,更何况刀还不肯剖她,于是我把她连同垃圾扔掉了。很奇怪,一向以碾压我为乐的刀开始沉默了。更奇怪的是,他开始时不时仰望星空。我想,这可能是我走进他的心的最佳时机。

“嘿,哥们,你怎么还没睡?”我用了一个很俗的开场,但效果甚好。

他望着夜空,说:“我在想一条鱼。”

“鱼?是前几天那条黄花鱼吗?”

他的温柔没能持续三秒钟,便原形毕露冲着我大吼:“她不叫黄花鱼,她叫雯雯,我说过了,我们都是有名字的!”

我怏怏不悦,说:“我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好说她是黄花鱼了。那她是怎么称呼你的啊?”

“想套我话?没门!”

被当面戳穿是件很丢脸的事,还好只有我们俩,我涨红的脸也只被他看见而已。我转移了聊天的话题,说:“今天的月色好美。”

“我累了,我要休息。”

说这句话不是真的累了,只是不想跟你聊了,我知道。

他伏下身子,平躺下来。借着月光,我看到他的背上多了一条平整的锈痕。他和那条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告诉我,只是说让我再买条黄花鱼回来。

我以为他想通了要给我煲汤,可没想到,他居然要我养着这条鱼。末了,他还劝我,要对他有点耐心,因为他脾气不好。我当时特别想告诉他,我脾气也不好,可我忍住了。

夜里加班回家,还没换鞋,就听到刀在叫我。他要我剖了这条鱼,还说只要我剖了她,今后他就帮我做饭。大概是因为这是一条活鱼吧,我拿刀的手一直在颤抖。战战兢兢剖到鱼鳔的时候,一大块鱼卵露出来了。刀停下了,我也停下了,四周寂寥无声。那条刀让我擦拭过的锈痕,在我眼皮子底下又长了出来,比上一次还要大,还要深。

“你还要喝鱼汤吗?”

“今天没胃口,改天吧。”

我麻利地把鱼塞进冰箱,想着回头找个刀不在的时间丢掉。刀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别忘了,我是把刀。”

我以为只有人类才会说谎,没想到器皿也会。我不明白,活鱼他干净利落,死鱼反而畏手畏脚。我们的第一次合作非常不顺利,磕磕绊绊,耗费了两个小时。剖完刀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水盆里。血色晕开,一抹鲜红潜进了他的锈痕里。

刀遵守了承诺,没有再回袋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买鱼回来,也不敢提任何和鱼相关的事情。

那年秋,同事搬家,要把她养的金鱼送我。我犹豫要不要这条鱼,特意询问刀的意见。刀问:“如果我们不养,她会怎么样?”

“估计会被扔河里吧。”

他想了一小会儿,说:“那还是把她带回来吧。”

那段时间我忙于工作,厨房许久没有做过饭,刀也跟着落寞着。连续加班好几天的我,不小心关门的时候用大了力气。刀说:“嘘,她睡了,你轻点。”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面前,发现小金鱼正在鱼缸里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而刀在外面静静看着。夜色温柔,刀轻声问:“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

“刚接的项目,有点难搞。”

“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我像往常一样在水龙头下清洗他,褐色的水流侵染了手指。他身上的绣长了又脱,脱了又生,再也洗不掉了。

“你该换把刀了。”

“我是个恋旧的人。”

“可我已经不能用了。你放我回废品收购站,说不定回炉改造之后我们还能再遇见。”

听起来,他这话很有道理,可我们都清楚,再遇见的概率几乎为零。我笑着说:“那你先告诉我你名字,今后好让我找到你。”

“秘密要最后揭晓,留个彩蛋你懂不懂。”

在去废品收购站的路上,他跟我讲了他和那三条鱼的故事,他让我一定要写出来,但我觉得用我的角度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于是后面的故事就按照他所说的复述了。

在遇见雯雯之前,所有的食物都怕我。他们说我是刀,是由生而死的工具,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后来雯雯出现了,她和周围的一切都相处得很好。她和他们不同,她不怕我。她还说她喜欢我。

我一直觉得她喜欢我这句话特别可笑,怎么会有东西喜欢刀呢,她一定是在说谎,可事实又好像不是这样。她每天都会跟我说早安和晚安,讲那些一点都不好笑自己却笑得前仰后翻的冷笑话,偶尔还会扑腾盆里的水溅我一脸。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她偏偏嚷得特别大声,想忘都忘不了。

说完名字之后,她就躺在盆里一动不动了。我以为她死了,连忙跑过去看,才知道她在装死。她在水盆里咕咚咕咚地笑,说我其实很在乎她,只是在装高冷。

她总是这么古灵精怪,以至于她真的离开的时候,我也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她走之前一直央求我要剖开她的心,她说这样我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不得不说,我是个胆小鬼。明明答应要剖开她的,却连看她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有些事情假装不知道,心里会好受些。

她走后,我长出了第一条锈痕。我让你再买条黄花鱼回来,我想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长锈了。但我错了。

我像雯雯对待我那样,对待那条黄花鱼。我给她讲故事,我给她唱情歌,我给她说笑话,我大声地告诉她我的名字,她却说有些事勉强不来。你知道吗?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我。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有些事,你看到了,你不信。你听到了,你不信。非要亲身经历了,才会信。这,说的就是我。

你说有条鱼要来的时候,我害怕极了。但你说如果我们不养她,她就要回到河里。雯雯说过,河里很寂寞。所以,我同意了。

在她来之前,我想过无数她的样子,她会不会和雯雯一样可爱,会不会和第二条黄花鱼一样倔强。所有我能想到的样子都不是她的样子,她是那么小,小到根本没有心,自然也就没有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你若非要问我个理由,我想大抵是因为,她把鱼食塞得满满的样子很美。

刀说完了,他补充了一句要我好好照顾那条金鱼,我问他:“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刀说:“不必知道。”

我有些愤愤,说:“相处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能走进你的心。”

“不,已经在心里的,就不需要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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