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一道菜为上佳，往往用“色香味俱全”来形容。“色”字摆在第一位，可见任何时代都是看脸的时代。当下一般用“颜值”来形容外貌，那个数值越高，就代表越美貌。脂肪层和瘦肉层夹杂成美丽图案的雪花牛排是高颜值的，一看便产生两排臼齿不由自主上下咬合的本能，顺便脑补出它在口腔内汁水四溢的画面。片得不能再薄的鱼生是高颜值的，在浅蓝色的圆盘底近乎透明，可以想像出它们入口是多么嫩滑，又不失柔韧。如果这些有口皆碑的“硬菜”，它们的颜值可以直接刺激出汹涌的吞咽之欲，那么有的素菜也素面朝天得我见犹怜，惹人心动。
鸡蛋是荤还是素呢？有人说，受精成功的、可以孵小鸡的鸡蛋是荤，没受精的就是素。其实这样的纠结在吃货眼中全无必要，没有大鱼大肉时就拿鸡蛋当荤，天天重油重辣了之后，来个鸡蛋就当是吃素。西红杮鸡蛋汤，应该算得上一款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菜了，做得好，绝对赏心悦目。
西红杮的红、鸡蛋的黄、葱头的白和葱花的绿，就是浑然天生的养眼。倘若没有西红杮，纯粹用鸡蛋打汤，该是多么让人无奈！而西红杮一出场就不一样了。这碗汤会变得酸甜适度，口感丰富，更重要的是，那少女脸颊上的酡红，化身富含维C的鲜蔬，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打汤的话，西红杮不要去皮。从中切开，挖去硬蒂，再将两半的平面横卧切成薄片丢入锅里。随着水的沸腾，内瓤的籽粒被煮入水中飘浮点缀，而西红杮薄圈顺水飘转，甚至那层如绡的外皮也轻飘飘地舞动，生机盎然。鸡蛋在一旁的瓷碗里已经敲散。如奶奶辈的做法，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哐哐哐”敲几下就朝滚水中间狠劲一倒，再拿锅铲奋力翻搅几下，满眼都是黄色的散絮就算齐活。而注重颜值的人却不该这样。他们会把火拧成最小，与此同时再把鸡蛋液边用一根筷子轻轻搅动，一边顺着锅沿缓缓倾入。在看似平静实则高温的水面下，蛋液迅速凝固成缥缈的云朵状，轻薄、妩媚、慵懒。片刻即关火，端起锅子小心倒入一旁的白瓷碗中。蛋花和西红杮圈儿各占了“半壁江山”，即使是在病中，也无法抗拒地要来一碗。好喝吗？清清爽爽。记忆更深的，却是它的好看。
凉拌西红杮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零难度也有细节上的差别。撕了皮再拌，口感会更好。我听人介绍过一个剥皮的经验，用一根筷子从蒂端扎进去，伸到打火灶的火苗上转着烤。我试过一次，结局是筷子给烤糊了。后来实验出一个方法很快很安全。电水壶浅浅烧一壶底的水，等把西红杮找到一个合适的大碗装起来，水就差不多开了。立时对着碗里冲下去，再端起来晃荡晃荡，让西红杮在碗里滚身五六圈。这时可以看到柿身已经裂开了几道细纹。紧接着泼掉热水，对准水龙头冲几秒钟。再拿起来时，你会发现那些裂纹已经纷纷卷曲翻翘，轻轻一撕，周身皆落，露出光滑平整的杮肉。全过程不过分把钟，热度都没烫到里面去。如果用开水一泡十几分钟再来处理，早就皮开肉烂了。撕掉皮的同时，肉也稀糊糊抠了一手。这还何来颜值，整个儿只余一坨颜料！
将褪尽纱衣的西红杮宝宝切片——撒上绵白糖——上桌，手快有，手慢无！
凉拌西红杮，当开胃菜也可，当餐后甜点也可。那天对着它忽然诗兴大发，拼凑了几句：
日晒夜露半垄俏，
阿婆担来集市角。
毋须红透恰天然，
舍入入糖得其妙。
摇头晃脑刚吟完，就听见一声：“好诗！”正待得意，却发现是水杯倒在桌布上惹出的旁人一声惊呼：好湿……
说到自带美丽色彩的蔬菜，就不能不提苋菜。文艺青年可能对张爱玲的那段文字有印象：“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张爱玲那样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能注意到紫红里还夹着“墨绿丝”。以前我只以为那是一碗纯紫的菜叶。其实叶片内侧是紫色，而叶片背面的细茎丝，确实是墨绿色的。
有擅厨艺的人曾提到过用苋菜煨汤。没吃过，想来应该不差。不过本地一般都是大火爆炒。
那天下楼给家人买早餐，遇见一位卖菜的大婶，她好像有急事赶回家，匆匆地要把小推车上的菜贱卖。我只是远远地瞄了一眼，她就马上推了过来，不由分说捻开一个塑料袋说：“买苋菜吧！”然后自顾自从篓里抓。紫色的苋菜还带着晨露，煞是喜人，我于是默许了。随着她动作的持续不断，我不由得连连阻止说，够了够了，要不了那么多。她并不理我，把菜篓底最后几根菜塞进袋子里，直直地递过来，另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一块钱！你给一块钱！”真正让人无法抗拒的大便宜。她接过我的一块钱，也没忘了交待我“好好择择”。
以前常买超市择好的净菜，择比较麻烦的菜还真不多。正好是周末，我开了电扇一根根地择。掐去大叶子粗梗子，只留顶尖儿上的两片嫩叶和两瓣未开的叶芽，每一株的四分之三都被舍弃了。即便如此，也择出了一小堆，够炒一大盘的。这一盘和平时吃的可真是大大地不一样了，有近一小时的繁琐“人工”成本，还有入口每一簇纯粹的鲜嫩。
用猪油去炒，菜盛出来会特别油润，仿佛女孩子化完妆后再在唇上涂一层唇釉，更加流光溢彩，姿容了得！学张爱玲，多多地放蒜，还要加点水烹一烹，这样才会有更多紫红的汤汁。用汤汁拌出的“红饭饭”，专治小儿不爱吃饭，百试百灵。
而那些洁白如玉的滑藕片、澄黄明丽的南瓜羹、纤细利落的土豆丝、紫白相间的腌洋葱，也无一不有着天生的美貌。还没开吃，就被它们的秀色喂饱了眼睛。炎炎夏日里，它们和半旧的凉席，摇头的电扇，眯觉的花猫，绘成平凡人家的一室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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