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蛋儿在寻找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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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是喧嚣的。但一只啮齿小动物自有他的生存法则,安静。

面对世界,臭蛋儿总是一声不吭。

好多个下午,我看他坐在卧室地板的大光块儿里,郑重其事地忙活着——用舔湿的小爪子梳理耳朵,一遍遍打理胡须,有时候抬起后脚,挠挠自己的头顶。一连串密集的动作之间,他不会发出一点儿响动。

然后梳理背毛。把头以90度别到身后,舌头尽可能舔舐最边远的绒毛,专注且卖力,直到把自己抻得打起嗝来。他的身体安静地起起伏伏,一连串的嗝也是无声的。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洛尔迦的诗:孩子在找寻他的声音/(把它带走的是蟋蟀的王)/在一滴水中/孩子在找寻他的声音……

见四下无人,臭蛋儿也打哈欠。镶着白边的小鼻孔先抖动几下,三瓣嘴朝两边分开,嘴唇竟是红彤彤的,上下四颗雪白的小门牙微露,就像小婴儿的牙齿一样娇嫩。然后那张小嘴越张越大,气吞山河;一个大懒腰立即把他的身子拉成软软的牛皮糖。这花样更迭的动作,同样是一出默剧。

每天午后,臭蛋儿喜欢团在角落睡觉。他睡得真实啊,根本没有食物链底层炮灰必备的警觉。他把四只小爪子都藏在肚皮底下,短圆的身子渐渐撑不住他的方头大脸。脑袋一点一点垂向地面,最终粘在地板上。自此他便全然放松了,像一块融化中的雪糕,鼻子、眼睛、嘴都在松动。很快,五官就自己活络起来,你可以看见许多的梦穿梭在他的眼鼻口之间。

他梦里的热闹也是无声无息的。

只有这么一次,他安静地睡着睡着,突然就弹跳起来,小前爪拼命划地,从我们眼前飞驰而去,又骤然立定,双眼鼓出来,死死盯着某个地方,狠狠跺了好几下脚,还不依不饶,又跺了几下。

惊愕之后,我们齐声笑起来:小兔子你还会做噩梦啊哈哈哈哈哈。

跺后脚是兔子表达愤怒和恐惧的最高级形式。臭蛋儿特别擅长以此表达自己的极端情绪:疾跑到我们跟前,用一侧眼珠威胁地盯住我们(不时伴着从鼻腔喷出的尖细摩擦音,酷似小男孩急促的抽泣),脚起脚落——空空空空,平地惊雷,不知道他那单薄的脚片子怎能制造出这样震撼的混响;跺罢,转身就跑,刚刚那凛然的怒气简直跟不上他逃亡的脚步。

话又说回来。如果有一阵子臭蛋儿安静得让你忘了他的存在,放心,即刻就将有个贼溜溜的身影跑进房间。他并不看人,弓着背,四肢蓄势待发。于是径直冲到床下,一把扯出个千疮百孔的塑料袋(拜他所赐,里面包裹的东西早就不知去向),两只前爪忙不迭打出漂亮的勾拳,释放毛扎扎的惊悚之声,让它尽情在我们耳道里翻滚。

要不就撅着小白尾巴,把自己当成挖掘机,刨墙角刨地板刨家具刨纸箱,刨得整个家轰隆隆响。要不就转着圈舔电视柜旁的泡沫塑料。滋溜滋溜,滋溜滋溜,听得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怡然自乐。电视柜旁边放泡沫塑料,也是因为他。几年前他刚来家里,虚胖体型,看着挺圆乎,一眼盯不住就往电视柜和墙之间的缝隙里钻。还真就能钻进去。钻进去就出不来。我们一大会儿看不到他,互相问见没见他,他就在墙缝里憋得挠木板。咔嚓。咔嚓。于是满屋找他,循着声音到处找,好容易找到了。急急忙忙搬柜子,那柜子还是全实木的,上面摆着电视、音响、唱片机……好歹把他放出来,一扭身,又往原路钻。我妈简直要晕倒,自此就拿纸箱子、泡沫塑料封锁了这条秘道。

作为一个哑孩子,最吃亏的就是没法像别的动物那样大声表达“爷饿了”“爷渴了”。所以臭蛋儿有自成一体的表达系统。

我们吃东西,他永远站在旁边看着;是真的站着,前腿交叉着抬平,后背挺得笔直,大脑袋昂起,眼珠像凸起的水滴,闪闪发亮。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把全家人轮番看过,直看到有人实在过意不去,递给他一点儿什么。他小心地用镶白边的鼻子嗅嗅,叼起就跑;或者不屑地扭过头去,落寞离开。

我不知道他每天要吃多少东西,他一直都在吃,兔粮、玉米片、燕麦、苜蓿、水果,烧饼、薯片、果丹皮、大红枣……一旦食盒子空了,他便不安分了,有意在家里人面前晃东晃西。没人理他,他就瘫软在地,把脑袋架在镶白边的小爪子上,可怜兮兮地生闷气。少顷,又起身,开启强势展示存在感模式:他一刻不停地跟着我妈,她到哪儿他到哪儿,只要她停住步子,他就像狗跳火圈那样,在她脚面上跳来跳去。依旧没有回应,他便用爪子抓她的裤角,用嘴叼着往一边轻拽;依旧没有回应,他便开始啃咬她的后脚跟。没完没了,直到奸计得逞。

臭蛋儿渴了,那动静就更加了得。

平日里,我们每天给他的玻璃水碗换两次清水(臭蛋儿只能喝凉白开)。有时忘了,水碗一空,臭蛋儿就故技重施,忙前忙后地提示我们的疏忽。提示不管用,臭蛋儿便施展强硬手腕。很多次,我们在卧室坐着聊天看电视,只听得臭蛋儿在客厅摔他的玻璃水碗,摔得惊天动地。他用嘴衔住碗口,一路把碗从墙根摔到客厅中央。越摔动静越大,越摔越义愤难平。

有一回,他爸我先生尖叫着从客厅逃进卧室,一进门就对我吼道,你管管你儿子吧!我问怎么回事,他惊魂未定地说,臭蛋儿咬着自己的水碗,使劲儿往他小腿上摔,一路从客厅摔到厨房,从厨房摔回客厅。摔得他爸我先生无法招架,抱头鼠窜。

他竟没明白,臭蛋儿是要喝水。

这件事过后,他爸我先生对臭蛋儿的智商有了全新认识。以前我问他,你说臭蛋儿想什么呢。他总说,他脑仁还没松子大,也能想?最近他的回答是,人家想好多事呢,比如想明天早上是骗火烧吃呢,还是骗大枣吃;还想他去年上他女朋友家,两个兔一见钟情,干柴烈火,巫山云雨……

我说,呸。

而臭蛋儿这时就安静地蹲在某个角落里,一声不吭,忙个不停。

他在热闹着自己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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