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康春雷向王京墨打招呼，早晨八点二十五分，在写字楼的电梯里。王京墨注意到康春雷和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豆浆，这让她感到不好意思，而康春雷的微笑加重了这种局促。
电梯停在十楼，王京墨大步走进办公室。她装作不经意地把豆浆放在自己对面的桌上。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打卡。
“滴——”
王京墨发现自己右手小臂内侧长了两颗小疙瘩。一大一小，大的那颗似乎充满了浓浆，她不敢碰，她透过小的那颗捏出一个皮肤深处的细小的硬核。
王京墨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这时候，她感到坐在对面的陈青黛的脚尖在自己小腿上轻轻触了一下。
“难得你请客，这玩意能丰胸不？”陈青黛吮着豆浆笑着说。她的笑看上去不是通过调整五官积攒起来的，而是从她身体里面绽放开来。这种笑让王京墨感到不安。
“只是怕你不吃早饭饿伤了胃。”王京墨点开公司发稿的后台。
陈青黛一个月前来到这家公司，康春雷指派她坐到王京墨对面。当王京墨得知这个部门也有其他的人讨厌她时，心里如释重负。因为她再也不用费力去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讨厌陈青黛了。
陈青黛生着一张温暖的圆脸，五官犹如婴孩，嘴唇涂着油汪汪的玫瑰色。王京墨的印象中，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腰身收得很紧，胸部胀得满满。
自从陈青黛来到这家公司，她就无处不在。办公室每个角落，都飘着或浓或淡的她的香水味，而走廊里，时时刻刻都是忽远忽近的她高跟鞋踏地发出的明亮声响。她就是这样无礼地霸占了整个楼层。
2
大约十点的时候，王京墨开始怀念自己没喝的那袋豆浆。她一边发稿件，一边计算着距离午饭还有多久。
一起吃午饭的还有本部门做设计的王定业，程序员孙越，以及隔壁记者部的王梦琨。
“最近天天和你们吃午饭。”王梦琨一边说，一边伸长了手臂往自己碗里囤土豆丝。或许她这些没啥意义的话语，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妄图侵占所有土豆丝的这一系列动作。
“哪，都是你的。”孙越端起那盘土豆丝重重放在王梦琨右手边，“每天喊你吃饭是有目的的，因为如果我们部门三个员工吃饭，不叫上某人，显得像是孤立人家，这样把你混进来，就不是部门行动了，就无所谓孤立不孤立了。”
“所以说，其实你们就是在孤立人家。”王梦琨哈哈大笑。
“那妹子和谁说话都撒娇，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她刚来那两天把我搞得心神荡漾的。后来发现她和康春雷也撒娇时，我有点吃醋。再后来发现她其实对王京墨最嗲。”王定业说。
“那是因为她总吃我东西。”王京墨说。
“她还缺眼色，从来都听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啥都得撕破脸和她说明白了才行。”孙越说，“和她做同事真叫一个累。”
“可我觉得人家还挺给力的。”王梦琨说，“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帮办公室扛桶装水和搬电脑。哈哈，顺便说一下，有些时候她的言行举止竟然和我一样粗鲁。”
3
下午下班时，王京墨走出写字楼，夕阳的光有些灼眼。她远远看到林溢在马路对面向她挥手。
林溢是她大二就开始交往的男友。他们熬过了毕业季的分手大潮，是班上的“模范情侣”。每次同学大聚小聚都会叫上他俩，似乎因为他们的在场能让那些同学校园时代无疾而终的情怀得到确证。
“林溢，你是代表着全班男生，在和全班女生谈恋爱。你们一定要修成正果。”曾经酒过三巡的班长举着杯子嚷嚷道。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和林溢在一起时，王京墨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心不在焉让王京墨感到自责。
林溢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男孩，王京墨每次看到他，就能一眼望去看到五年的恋爱开花结果，看到墙上的双喜字和婚纱照，看到精致的餐具，看到漂浮在空中孩子的笑脸，看到一对永远放在一起的白瓷水杯……
“今晚我妈做水煮鱼，去我家吃吧。”林溢说。
这句话林溢曾经说过吗？王京墨总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听到过，也是这样的黄昏，在这一个车站。也或许是王京墨在看到林溢的那个瞬间，已经猜到他会说这句话，并且是用这个语调。
其实林溢永远都是这个语调，他说起水煮鱼并不比说起学校饭堂的馒头米粥更加兴奋。
4
“真心好嫉妒你。”第二天上午茶歇时，孙越说，“我对象估计永远都不会把我带回家。”
“也没什么啦。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而已。”陈青黛一边说，一边把一大勺蜂蜜扣在水杯里，“你真的就那么想和他结婚？你真的就那么想结婚吗？”
“当我嫉妒一个人时，我总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孙越斜了一眼陈青黛。
王京墨没有再说话，她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陈青黛的高跟鞋。那应该是叫做鱼嘴鞋吧，鞋尖上一个小洞透出嫣红色的蔻丹。而那双鞋的鞋跟，从接近脚面的黑色，渐变过渡到透明，在最细的地方，透着地板映上来的灯光。
“天哪！王京墨，你是不是花粉过敏？啊呀，实在对不起，下次我禁止他们买花送来咱们办公室了！”陈青黛的这句话，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在炫耀有人送花给她。毕竟她的桌上永远都摆着一束没有来路的玫瑰。
“啊，不是呀。这些花很好看。我或许是最近吃坏了东西。”王京墨一边说，一边把右手臂从陈青黛手中用力抽回来。
她手臂上的疙瘩，已经由原来的两颗变成了五六颗，它们紧紧挨在一起，有大有小，看起来有些吓人。
5
一个早晨，王京墨发现办公室窗边那棵不知名的植物竟然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
陈青黛进入这家公司已经快要两个月了。关于她的故事情节并没有向着大家想象的发展——她并没有同时色诱两个公司高层引起公司大规模内乱，也并没有勾引到哪个女同事的未婚夫，甚至并没有利用年轻貌美谈来一张能让自己升职加薪的订单。
她每天只是和王京墨一样，整理那些稿件，排版，校对，然后发到网站上。她会每天喝一大杯蜂蜜水，会在办公室旁若无人地补妆，和王京墨说话之前，会在桌下用脚尖轻轻触碰她的小腿。
其实谁都不知道，陈青黛究竟是否知道自己被部门的同事孤立这件事。她总是满脸春风，一副确信自己被所有人喜欢的样子。这甚至让王京墨偶尔有些怜惜她。
“我就说你看走眼了吧，人家根本没有弄出都市职场剧的那一套。”王梦琨一边说，一边和服务员戳了戳菜单上的土豆丝。
“她这样反而更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毕竟，她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孙越说，“对，就是她的程序和正常人不一样。”
“嘘——”王梦琨左手食指竖在嘴边，右手肘指了指自己右边。陈青黛端着一个托盘走过去。
在饭量上，陈青黛能顶一个半王京墨或王梦琨，能顶三个孙越。但她并没有像王梦琨那样狼吞虎咽。她面对食物时的表情近乎一种纯然的天真，这种无辜的神态甚至都能让孙越原谅她上午工作时的冒犯。她握筷子的手小指微微翘起，她用勺子匀速把米饭送进嘴里，一口一口。她对食物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或者贪婪，她平和而满足的表情，在王京墨看来似乎是一种对食物本身的敬重。
“好想去看看她吃的什么菜，感觉她吃的比我们吃的都要美味的样子。”王定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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