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新衣还是天外来客？

大卫·鲍伊(David Bowie)的第25张专辑《★》（Blackstar）1月8日正式发行，这是老爷子送给自己的69岁生日礼物。和他上张专辑《The Next Day》（2013）的横空出世不同，新专辑自去年开始就陆续有单曲放出，所以尽管依然没有宣传，关注的人早已期待已久。

但是不要指望再听到一张和《The Next Day》一样的老摇滚还魂专辑。大卫·鲍伊的本质就是不循常规随心所欲，这张专辑的目标恰恰就是“远离摇滚”。实际上，这张“受肯德里克·拉马尔（Kendrick Lamar）影响颇深”，实验又爵士的专辑果然摇滚味道很淡，但偶尔还是会有熟悉的声音悄悄钻进耳朵。对于像我这样的老派歌迷来说，老爷子在录音棚里随手拿起吉他创作的《Dollar Days》和他去年为自己的音乐剧《Lazarus》创作的同名歌曲《Lazarus》最能抓耳，旋律怪诞奇崛的《Girl Loves Me》则是最耐听之作。

听专辑以前，有必要了解一下专辑诞生的背景。

2014年春天的一个周日晚上，大卫·鲍伊在朋友的推荐下来到纽约的55酒吧。这是一间有96年历史的爵士酒吧，朋友推荐给他的是当晚在酒吧表演的一支由萨克斯手唐尼·麦卡斯林（Donny McCaslin）带领的三人爵士乐队。

十天之后，麦卡斯林收到鲍伊的邮件，内容是希望他和鼓手去他的工作室一起做点东西。他们一起录了一首歌《Sue (Or in a Season of Crime)》，这首歌后来收录在了鲍伊2014年的精选集《Nothing Has Changed》里。

去年一月，麦卡斯林的乐队正式成为鲍伊新专辑《★》的乐手。到去年中旬，大卫·鲍伊已经和他的老搭档、制作人托尼·维斯孔蒂（Tony Visconti）一起录制了一些小样。此后，他闭关五个月，“出关”后通知大家：可以开始录制新专辑了。

专辑制作期间，大家反复听肯德里克·拉马尔。他们不是想录一张说唱专辑，用制作人维斯孔蒂的话来说这是因为“我们欣赏他的开放。他把一切都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这正是我们想做的。”

鉴于大卫·鲍伊已有十余年未接受采访，老搭档的话大概比较能代表他的创作思路。

不过，鲍伊“尽量避免摇滚”的目标难道不是一种不开放吗？

反正新专辑里除了摇滚，爵士、流行、说唱、电子，应有尽有，难以归类。

用一首十分钟的歌曲作为开场很容易就把听者吓跑，尤其这首长歌阴郁、复杂、让人心慌。麦卡斯林曾把它解释为鲍伊为ISIS暴行所愤而写，但是很快遭到老爷子本人的否认。关于死刑、下跪、天使坠落、黑星出现，可能只是鲍伊的一场漫长的噩梦，一个幻象，一次对死后世界的臆想。人老了容易变得掏心掏肺，或者毫不在意能否被理解，自己觉得通了，有意思就好。大卫·鲍伊应该是属于后者。

两段不相干的旋律，被鲍伊和维斯孔蒂硬是缝合在了一起。岂止是旋律的不相干，连鼓点和旋律听上去都像是音轨没有对齐，萨克斯荒蛮，效果超现实，听起来要费点心力。

《Sue(Or in a Season of Crime)》听起来更加古怪。鲍伊的声音像梦游，贝司线和鼓点有机械质感，一切像是彩色玻璃后面的世界，让人头晕目眩。

《’Tis a Pity She Was a Whore》是人声和器乐由逐渐融合的过程。爵士部分和他神经质的人声部分好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逐渐相熟，很多人估计都挨不过前半段

这三首大概是这张专辑里最不商业的作品。如果全碟都如此，那么这张专辑很可能产生“皇帝的新衣”效应——大家纷纷表示“很赞很前卫”，但关起门只能顶多皱着眉头听完一遍，然后再也不会听第二遍。

幸好老爷子和歌迷的耳朵没有那么过不去。古怪归古怪，新专辑里还是有几首好听的歌曲的。《Lazarous》作为他去年排演的同名音乐剧中的歌曲，孤僻、生冷，但是旋律流畅，老爷子的唱腔恳切而清楚。音乐剧的灵感来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主演的科幻片《天外来客》，是鲍伊一贯热爱的宇宙主题。光听歌是不够的，必须点开这首歌的MV。病床上头绑绷带的抽搐老头，病房里如在水中漫步的外星人老头，观感难以用语言形容。

《Dollar Days》就不止是正常，而且是古老的优雅了。开头的萨克斯和钢琴骤然令人松弛下来，简洁的配器和轻松的唱腔，最后还来一段电子舞曲俏丽收尾。歌词是沉重的，但是并不妨碍音乐的沉静。

最后一首《I Can’t Give Everything Away》，“见识愈多而感受愈少，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这就是我的内心，这就是我想说的话”，萨克斯吹得繁星飞坠，只有他始终不紧不慢地独诉衷肠。这是我们能听懂的真心话，在最后为这张神秘的专辑祛魅。

七旬老翁依然前卫，不是因为他紧赶时髦，而是随心所欲，只听自己心里的声音。这个声音和听音乐的我们终究距离遥远，也不太可能再次引领潮流。但是老鲍伊老而弥坚，生日时候还不忘送出谜题给我们琢磨，要的就是这个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