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写写老张。
大一刚开学那会,我从东北小城里那所强大的中学,来到强大北京里这所“狭小”的大学,身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轻狂,看着什么都极不顺眼。老张是我的老乡,比我高一级,在一个社团招新的中午,他坐在剧社的桌子后面和几个哥们儿猥琐地讨论着经过的大一mm,看见无聊经过的我,身上穿着鞍山日报的马甲,就叫住我问了一句:你是鞍山的啊?我也是鞍山的。
就这样,我认识了老张,加入了剧社,但依然不可一世,疯狂又无聊的度过了一年。直到大二,另一个有趣的安徽男人,老丁,把我和老张招徕到一起,三个荷尔蒙旺盛的男人决定做一点事情,开始重建剧社。从此,我们三个男人的大学生活连在了一起,熄灯后,我们支上桌子,点上应急灯,在宿舍楼梯的拐角喝酒,为剧社的未来出谋划策,排练节目,也曾为女人和前途破口大骂,呕吐痛哭。。。。在失落和亢奋交替的夜晚,我们渐渐的了解,了解老张的过去,和他想去向的未来。
我叫他老张,因为他比我大很多岁,念过两次大学,第一次是在鞍山师院,一年后由于无心学业被开除。老张回去补习了一年,考上了北京这所大学的生物系。
跟我一样,老张跟自己所学的专业是绝缘的。老张爱看电影,想当演员,跑过很多剧组,演过各种龙套,跟当年还不大红的陈坤飙过戏。老张平时很抠门,不怎么花钱,买碟却从来不吝啬,在他那摞视如珍宝的碟片里,就有当年还不为人知的《小武》和《站台》。每次去六楼找他,他大都躲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碟,屋里是无休止的麻将和烟酒。
从他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贾樟柯,知道了侯孝贤,和无数关于电影的梦想。
老张决定考研,考电影,对剧社的事情变得心不在焉。我很不满意,找茬跟他吵架,他拒绝了一个重要的演出,我当众人的面骂他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后来,我去了他在校外租住的地下室,有一张干净的床,和夜晚哗哗的水声——那是他为了摆脱寝室的麻将和烟酒;我看见那个孤独的背影,拎着暖水瓶,每天走在去自习室的路上,一天比一天瘦下去;我才明白,原来,还没有真正明白老张。后来,这些都成了毕业dv《无处可逃》中的画面。
考研之后的冬天,老张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准备去一家药品公司就任。我也开始了迷茫的备考,开学后的一个午后,我从自习的睡梦中醒来,走出教室,看见老张站在走廊外的窗前,对我说,他考上了。当时,我在博客中写道:”初春的阳光透过民族楼破旧的窗子,射进空荡荡的走廊,照在他的脸上,照在这个读过两次大学即将二十七岁的男人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笑容,疲惫不堪的笑容。”
后来,在我最郁闷的日子里,我都会想起那个画面,想起老张。
再后来,老张怀揣着自己的电影梦想,依然为了生计在各个剧组中奔波,依然是那么抠门,书架上却有了多得多的碟片,还有了一个爱她的姑娘。再被那个现在叫做中传的学校QJ了三年之后,老张像一坨屎一样被无情的抛了出来,在求职大潮中打了个旋,最后找到一个叫做村官的去处。
我以为,老张累了,倦了,需要歇歇了。我们的联系也渐渐淡了。
一个月前,老丁从上海回京,又把这帮人好不容易的招到一起,在郭林的饭桌上,我才得知,老张辞了村官的差事,在城市的边缘租了一间小屋,开始为一个拍专题片的机构做临时导演。他对我说,“慢慢来,不急,又可以生存,我需要作品”。
今天,我在大讲堂看《小武》,见到长相跟老张酷似的贾樟柯,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帮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贾樟柯的老张买一张票。
贾说,是电影拯救了他,让他没有成为小武和崔明亮。我给深夜还窝在工棚里剪片子的老张发了条短信:“我在大讲堂看贾樟柯,讲小武十年。老张,你真的很像他,我们的理想不能丢弃…”
老张很快回了一条:“小武我看了不下20遍,每次看到小武和梅梅在昏暗的练歌房里伴着《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扭动身躯的时候,我都热泪盈眶,你帮我问问贾樟柯,这个世界会好起来吗?男盗女娼是不是我们的宿命?”
在一堆无聊的提问中,我没有抢上机会,我知道老张只是想把这话问给贾听,而不是要一个答案。在主持人宣布结束的同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呼喊贾樟柯说,我要替我的朋友向您说句话……听完我的话,贾很平静的对我说:告诉你的朋友,如果我有答案,我也就不会拍电影了。
老张说,他记住贾的话了,我们都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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