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几天前刚刚去世的安妮塔。
一年多以前,我熬夜看了保罗·索伦蒂诺的《绝美之城》。那是一部把罗马拍得美轮美奂、但我并不是特别喜欢的电影。犹记得我曾经说过,保罗·索伦蒂诺的这场寻找就像昔日文德斯去日本“寻找小津”那么难,难到必须更多地依靠想象来完成。
好遗憾,那是没有了费里尼的罗马,小丑消失殆尽的罗马。尽管在这样的罗马城里,还依稀残留着费里尼的神话气息,却全然更像是一场丢失了灵魂的漫长的游荡。
1月11日清晨,83岁的安妮塔·艾克伯格在罗马去世。这位曾经闪耀于费里尼电影《甜蜜的生活》中的性感女神,终将被安葬于罗马之城。就仿佛一个故事终于讲完了,罗马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点瞬息的声响。有人说,那一刻,除了死亡,她身无分文。电影之外的安妮塔,似乎早已与电影无关。尤其是在费里尼去世那么多年以后,很多人恐怕早已想不起那场夜晚的舞会,想不起黑沉沉的罗马大教堂,更想不起安妮塔踏身而入的那一座许愿池。
回望1960年,费里尼四十岁,拍出了《甜蜜的生活》。在当年被情色明星大肆占领的戛纳电影节上,他不无自豪地拿下了金棕榈大奖。如今想来,当年奢靡浪荡的戛纳海滩早已风流不再,唯独《甜蜜的生活》却愈发历久弥新。正如我个人对这部电影的品读,它看似甜蜜,却实在苦涩;看似狂欢,却处处孤独。就像一场世纪轮回的秉烛夜游,转完一圈,罗马老了,而你也随之白发苍苍。
我向来相信狂欢之后的孤独落幕,因为那是费里尼告诉我的。但我一如既往地不愿相信甜蜜背后唯有漫漫长夜。只是,长夜从不曾迁就任何人,就像时间,只有靠自己的心去丈量它的长度。
在费里尼的电影里,每一场狂欢过后都有人垂头丧气,就像马戏团告别小丑,就像罗马告别白天。但时过境迁之后,当我们都学会了承受,我才发现,悲剧更伟大,也更有力量。于是,在空空荡荡的马戏团里,我看见了巨大的鲸鱼游弋的影子;而在黑暗无光的罗马之夜,我则有幸看见了安妮塔·艾克伯格。
往日里常有人跟我说,《八部半》里丰乳肥臀的海边妓女,弥补了大海作为母体的象征意义。而在《甜蜜的生活》中,安妮塔·艾克伯格的存在,也早已成为我心目中的罗马古城的母体象征。
安妮塔去世这一天,离马斯楚安尼去世已经过去了19年,离费里尼去世也已有22个年头了。安妮塔,这个奇妙的瑞典女人,她曾诞生在遥远的瑞典第三大城市马尔默,甚至有幸当选过美貌一流的“瑞典小姐”。是啊,她或许理应以瑞典为故乡,就像伯格曼镜头下的那些女人们一样。
然而,自从跟随费费拍完《甜蜜的生活》后,安妮塔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罗马人;而罗马,也似乎渐渐地成为了安妮塔的内心的故乡。噢,这个性感的罗马女神,她从费费的一场喧哗的狂欢里走出,走进罗马黑漆漆的石板铺就的暗巷。她在冥冥的黑暗中摸索到那只流落的白猫,就像N年后,费里尼的电影摸索到我们的心底。
那一刻,安妮塔头顶着流浪猫走在罗马的黑暗里。她成为了罗马灵魂里的一部分,或者说,那一刻的她,是唯一真正拥抱住罗马夜色的幸运的女人。而罗马的夜色,也如古老的馈赠一般,揉进她丰满的身体里,成为一种永恒的本质。
直到安妮塔·艾克伯格步入罗马许愿池,影史终于诞生了又一幕神迹时刻,它几乎影响了整个六七十年代的意大利电影,甚至至今仍让影迷们顶礼膜拜。那曾使我笃信,安妮塔就是为罗马而存在的一个化身,她注定将属于罗马,只且属于罗马。她似乎从来都不属于瑞典,也不属于罗马之外的意大利。
谨此献给安妮塔·艾克伯格。在我眼中,她一辈子只活在一部电影里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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