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徐达内.COM
算不上翻译大家,甚至连知名都不是,孙仲旭只是一个兼职译者,但不少文学爱好者却在周末一致地缅怀他。
上周五晚,@桥东里“受家属之托”,在微博上沉痛通告:“青年翻译家孙仲旭先生于2014年8月28日在广州辞世,享年41岁。”
这位曾经翻译过包括《麦田守望者》、《动物农场》、《一九八四》等共39部外国文学作品的译者,颇为年轻读者喜爱。朋友圈和微博上,一股股悼念的信息流,如哀伤不已的泪水。
很快,死因也在网络上传开:因抑郁症而自杀。一时间文坛震惊。青年作家@蒋方舟简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与孙仲旭有过一面之缘的@阿乙也有惋惜:“读过孙先生五六本译作,受益很多,广州见过一次,谦卑之人,就活在书本上吧。”
“福克纳得知海明威自杀后,说了句令人心脏一颤的话。他说: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失去友人的@阿丁在悼文中既深感悲痛,又难掩气愤:“仲旭兄,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可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可我知,谁也没有权力苛责你。你的世界没有人能探知...我的朋友,作家黄孝阳说,‘我们一直希望文学能够帮助自身抵御现实中那些痛苦的匕首,能带来玫瑰与夜莺的叫声’,可是‘受过文学滋养’的你,却依然弃世,为什么?”
正值壮年,为何抑郁,又为何非自杀不可?同样的疑问,盘旋在读者心中。
生活拮据或许是原因之一。从@覃里雯的一段话中,即可看出孙的生活并不宽裕:“看孙仲旭写他和儿子之间的故事,坦诚到令人心酸。说儿子貌似乳牙换了之后恒牙又松动,想到装一颗假牙要上万元,忧愁之极。然后那牙居然掉了,另一颗又松了。他只好带孩子去医院,结果发现这俩都是乳牙,是儿子记错了。所以虽然看牙花了80元,想到省了两万假牙钱,还是很高兴。看得人悲从中起。”
如此多产的译者,为何却并不拥有与文学地位相当的富有?@出版人sophie借此机会呼吁,欲引众人对翻译行业关注:“为悼念抑郁症自杀的孙仲旭先生,呼吁国家提高稿费、翻译费起征点,降低税率。目前翻译费800元起征个税,税率20%(翻译一本20万字图书,按80元/千字,翻译费总额1.6万元,出版社要被迫提税务局扣缴译者个税3040元,译者收入不足1.3万)。”
若非孙仲旭之死,翻译行业的窘境,恐怕还真是没多少人关注。
这也激发了@历史作家金满楼的不满:“现在的国家政策,无论是出版方面还是税收方面,感觉就是和搞文字的人有深仇大恨。什么文艺复兴,完全做梦。”这种环境带来的后果正如@严锋所说:“这与翻译工作的重要性太不相称,也造成人才流失,粗制滥译横行。”
译者生存的艰难,也要怪自私的读者不买单吗?@不加V延续一贯的毒舌风格,将矛头指向那些哀悼的文艺青年们:“看了大家的叹息,才知道孙仲旭翻译了大部分文艺青年的精神食粮,且以他们喜爱的风格。可是,翻译的稿费一向很低,低到他只能兼职去做,却因大家的喜爱,而无法放下这份工作。你知道这感觉吗,别人都在做更省力来钱更快的事,而你为了别人的附庸风雅在做最贫穷最艰难的事,他们只是叫好,忽略你的生存。”
猛然间闻及此言,@mary灵珊亦有同感:“我说我以后也不要再写长稿了,很多人说哎呀为什么你继续写啊我好喜欢看啊。每次听到就想笑,想反问你们还买杂志吗?你们为看文章愿意花钱吗?不愿意花钱的爱都是虚伪的。反正我认为今天认真的文字工作者付出与物质收获远不成正比。”
以金钱的多少来推断自杀的原因,这样物质至上的做法理所当然也遭致批评。同为译者的@刘波Kruger即不认为“翻译致贫”:“最近准备译本书,对稿酬自然极不满意,但译好书是大精神享受,且积累知识,训练思维与写作,鉴于这么大的收益,还是会翻。译书的确累而金钱收益低,但也不是极低,且其他收入来源不会如翻译一般舒心。个人觉得应痛悼疾病导致的悲剧,但也应尊重译者选择的快乐,硬往因翻致贫的模子里套反而是不尊重。”
与@刘波Kruger一样,@冰雪aire蜜雪飞花亦有相似之慨:“孙仲旭也好,张晖也好,即便他们对译者与学者的境况有过抱怨,他们的猝然离世还是偶然事件,与译者或学者受压迫的境况完全无关。这方面的讨论确实不尊重逝者,因为他从来不是为了钱而去做事,只为抗击虚空,否则怎么可能译出37本书?”
拮据只是表因,抑郁症才是核心。
于是,微信公众号“有难度”要划定界限,指出“抑郁症是病,跟行业无关”:“抑郁症就是一种病,得病就应该看医生、吃药。抑郁症患者的病应该有医学的药方,翻译出版事业的‘病’应该有体制的药方,两者不宜混为一谈...作家罹患抑郁症是事实,生前抱怨稿费太低也是事实,为逝去的翻译家鸣不平也未尝不可,但把抑郁症跟文字工作者回报低、待遇差联系起来,缺乏证据。”
长期受抑郁症困扰的@撇未猪一,也借此发出提醒:“太多人不了解抑郁症,对抑郁症有误解,从而对周围有抑郁症的人采取了不正确的应对态度,即便是出于善意,但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反而加重了对方的苦恼。”
同样从抑郁症阴霾中幸运走出的财新传媒常务副主编张进,也要现身说法提醒“请勿消费孙仲旭”:“谁都有可能得抑郁症。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得抑郁症。抑郁症是一种特异性疾病,患者的表现,也各不一样。并非得了抑郁症的人,就是性格压抑、扭曲、阴郁、不热爱生活。请勿给抑郁症患者乱贴标签...局外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甚至带有一丝优越感地同情、开导或者指责他们,这是不科学、也是不公平的...逝者已矣。追悼逝者,请先理解他。表达感情,请先尊重他。不要想当然,不要信口开河;更不必装模作样,声情并茂。”
事后,@左志坚有所总结:“这是三件独立的事情。选择喜爱而收入少的事业,本身是种奢侈的生活;翻译的稿酬也确实低的极不合理,导致市面上引进版图书品质很低;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患者和身边人可能都缺乏准备。”
对矫揉造作的悼念不满的@冒安林,言辞更为直接更为犀利:“不是对逝者不敬,是对活着的装腔作势的鄙夷。这两天很多人缅怀青年翻译孙仲旭,顺带致敬《1984》《麦田守望者》,得瑟自己的成长如何经典,道德学问如何高雅。迷惑的我特意查阅资料,我看的《1984》董乐山译的,《麦田》施咸荣译的。孙仲旭数年前才动笔翻译过这两本,且评价不一。多少人缅怀是为了装逼。”
每个人都在试图去理解逝者,缅怀逝者,但能够摒弃道德优越感而论之者不多。“云也退”在腾讯大家专栏分析,孙仲旭“生活在一个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时代”:“孙仲旭喜欢的作家,如奥威尔和塞林格,却都是清醒地拒绝真相,或至少在抵临真相前,还要挣扎着做一点什么的人。到了耶茨这里,抑郁便如肤色一样,想遮都遮不住了。一个认真的译者,他能仅仅译书,而免于一场昏天黑地的心灵洗礼么?”
译者之死,注定与所译作品难逃关系。恰如“云也退”所引用的一条孙仲旭的微博:“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欢迎关注微信公号“媒体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