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多数时候是一种丑态——速记八则

１、

晚饭后，天鹅湖广场，水风初凉。露天卡拉ok的声音此起彼伏。比驴鸣还要歇斯底里不顾一切，走调走到罔顾天理人伦。男的也好女的也好，让你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从歌词大致能听得出，最受追捧的还是凤凰传奇。其次军旅歌曲。还有个把搞民族音乐的——黑而且胖的中年女士。穿红色紧致上衣，黑色蕾丝长裙。站在水泥墩上引吭高歌。唱的是京剧样板戏。纹过的眉毛随嘴型上下飞舞。旁边有个很瘦的男人在拉二胡。

大面积的黄沙池子，里面放着极其完备的社区健身器材。猴的猴，爬的爬，器材上都是人，利用率之高设计者们看了一定很满意。钢制器材在夜色中泛出泠光，令人们看上去像在啃着白净的大骨头。

２、

淘宝拍卖上看到被拍卖的房屋。

拍照有一种法务上的严谨，与商业上的细致。每个房间都被拍到，房型、采光、朝向，展现清楚。很多是在主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拍摄的。从这一刻起，住宅不再属于他们，这一刻被数码照片保留下来。厨房案板上，裹在塑料袋里的新鲜苋菜。豆腐，生姜，鲜肉。墙上，用旧了的蓝色塑料筷筐。

也有空置的房子。满地的狼藉。显示出主人搬走时的仓促。塑料的淘米篮子一个旧的木箱。仰面朝天的毛绒玩具。还剩下小半瓶的酱油瓶醋瓶。被油烟熏得脏兮兮的黑乎乎的。

装潢，不论简装还是豪装，都非常俗气。就是中国式装修普遍存在的那种俗气。剪纸的福字，大红中国结。丑陋，粗笨的花瓶插着塑料花。为了防止灰尘而铺在家用电器上的白蕾丝。现在这些都还留在那里。

让人挺凄怆的。每个查封的住宅里……不，不止如此，哪怕是已经分崩离析的家庭，哪怕是主人欢喜地搬去新居，毫不留恋回眸的旧屋里，都残留着生活的痕迹，残留着人们想把生活过好的愿望的痕迹。

３、

记者。进门把车钥匙抛咖啡桌上的气势，就好像开的是玛莎拉蒂一样。小城姑娘，毕业以后费了好大劲才留在省城。又费了好大劲进了媒体。现在很满足，至少看上去是满足的。

４、

新开的麻辣串店。年轻人穿整齐的印字橘黄T恤，牛仔裤，戴棒球帽，活泼有礼，空气中有热烈的创业气氛。这些男孩子，每个人都变好看了。

青春，多数时候是一种丑态——当他们成群结队，无所事事，并且按自己的审美观打扮自己的时候，真是一百个里面找不到一个勉强能看的。

所以青春应该是拼命干活儿，学习、工作、为金钱和地位奋斗的时候，主动干最好，否则成年人可以驱使着他们去干。这才有美感。而人到中年还在忙叨叨的也实在难看。悠闲、富足，大白天躺在树阴下喝茶的中年，肉体的逐年衰败，与慵懒之姿搭配，才是适宜的。

这段想法是受毛姆的影响。

５、

初夏街头，一个矮胖男人昂首挺胸地走，粗短的腿甩开大步。衬衫纽扣解开，露出了黑黄的胸肉。太阳照着一头油淋淋的汗。后面紧跟两个个年轻女人。女人穿着料质廉价、式样俗气的黑裙，一个超长垂过脚踝，另一个超短紧身，臀部布料过紧而起着皱。三个人都步履匆匆，好像要干事业那种紧张感，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局促情绪，笼罩在他们身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铁定是一伙儿的。

６、

滨湖湿地公园。雨意磅礴，赤脚走在木头栈桥上，一点儿泥都没有，一点儿都不脏。栈桥下面水生植物绿得欢欣鼓舞。黄花鸢尾的明黄色最醒目，然后是成群结队的水竹芋，挺出高大的紫色花穗。一小片一小片的科罗拉多睡莲，沉静的粉与白，在水面上凝滞着，好像被画上去的。菱角还没结实，精巧的放射状茎叶在水底下结成网，随波晃荡。

香蒲、水竹、芡实、芦苇、红蓼，大概还认得这么几种。识得植物名，是很好的事情。觉得事物不仅是美，而且有来有历，令人放心。

雨越下越大，啪哒，啪哒，啪哒，要很用力，脚底板打水的声音，才能听得见。

啪哒、啪哒，伞一下子歪掉了！

７、

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能够再次飞翔，好像飞翔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普通的事，是件早已掌握但最近有点生疏的技能。跟开车似的。

我们，我，和我的父亲和母亲，站在阁楼上。有楼梯和一扇小门通往天台。在这中间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是木质的窗棂。过一会儿我就将从那个窗户中飞走。像一只鸟那样，先是头然后是白色的羽翼，收拢，丝绸一样轻滑，从窗户中波动着穿过。然后是躯干、脚。

这是平常的一天，飞出去上班而已。母亲端着一口铁锅，锅里热气腾腾的是刚卤好的鸭子。我想挑几块鸭肉带走。鸭肉又红又亮，油滴滴的。我闻到我卤味的浓重香气。

天台上传来了小孩子的吵闹声，这是公用的天台，一群邻居的小孩正在大惊小怪，跑来跑去，喊着“天马天马”。有个熊孩子从家里偷出了他家的宠物，天马。如你所知，会飞的，长有翅膀的马。

还很小，是一只幼年马。他们就要放飞它。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会飞，这好像是一个秘密？因为我并不想被孩子们看见。父亲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带他们到天台的那一面去了，去放马。

喧闹声转移到天台的那一边了。我顿了顿足，准备将翅膀从身体里解放出来。突然看见一个小男孩，七八岁吧，十一二岁也可能，说不准。狡猾的孩子，他悄悄地绕着天台的栏杆转了回来，眼皮眨也不眨的望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直发慌。

像是恶作剧，又像是洞悉一切秘密。

醒来后我想，怪不得弑君者一伸手就将小布兰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