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厕所·道在屎溺

豆瓣一刻 豆瓣:陈令孤 195℃ 评论

那时候的公共厕所和现在的不一样,现在的公共厕所里就是用潜望镜也看不见女人的屁股了。——余华《兄弟》

神是一种绝对完满的存在,同时也是无法把握的虚空。成神,是人的梦想,也是幻想。

有一部分想要成神并且也被自己的追随者奉为神的人,当他们在上厕所的时候,往往是内心最痛苦的时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避免不了排泄。只要有屎尿在,就证明人是肉身,就不是神。

上厕所和吃饭一样,是生活中最普通的行为。但上厕所常常被认为不雅,是因为它所排泄的东西在气味、颜色、浓度等方面与人的审美观念相悖。

电影中有很多表现吃饭的情节,甚至是特写,如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像老鼠啃玉米一样的声音和糊满嘴角的粘稠的唾液,却很少有对人物排泄行为进行直观展示的镜头,大多数都是通过上半身的动作形态来进行下半身暗示。我看过的最真切的排泄镜头是在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中。皎洁的月光下,小男孩蹲在野外拉屎,镜头扫过,一截暗色物质从屁股掉下来。但也只有小孩子能够在拍摄现场这么做,要是职业演员肯定不会同意。

然而,上厕所也是电影叙事的一个元素,有时还是重要元素。

【隐匿在厕所的命运】

弗朗西斯·科波拉纵横江湖的名作《教父》第一集中,老教父被谋杀,小儿子迈克尔代表家族去和敌人谈判。在这之前他是个大学生,从没有参加过帮派事物。他打算借这个机会除掉仇人,为父报仇。手下人提前将手枪藏在厕所的水箱里。谈判过程中,迈克尔说要去趟洗手间,对方没有阻拦,以为他是紧张的缘故。迈克尔来到厕所,取出手枪,回到大厅,扣动了扳机。

这次上厕所(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去排泄)改变了迈克尔的一生,从此之后,他逐步走向权力和黑暗的中心,成为柯里昂家族的第二代教父。将枪藏在厕所里,证明厕所不仅是一个“藏垢纳污”的地方,也是隐藏杀机的地方。

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延续了《教父》的黑帮题材,但是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教父》是对经典好莱坞类型电影的叛逆,《低俗小说》便是对新好莱坞美学追求的叛逆。经过两次反叛的叠加之后,昆汀的电影便显露出杂耍和后现代主义的色彩。

在这部电影里,有三次上厕所的情节很有戏剧性。杀手文森特有一个习惯——在上厕所的时候看书。第一次,文森特和另一个杀手朱尔斯在完成任务后到餐馆吃饭,文森特吃到一半拿着书去上厕所。在这期间,两个强盗突然跳起来抢劫餐厅。文森特出来时,见此情景立刻拔出枪,顿时让劫匪处于慌乱中。第二次,文森特奉命陪黑帮老大的妻子蜜娅出去玩,回家后,文森特借故去上厕所,犹豫要不要留下来,而在客厅的蜜娅无意中在文森特的外衣里发现了一包海洛因,便吸食起来。当文森特从厕所出来后,发现蜜娅因吸毒过量昏死过去。他非常惊恐,急忙把她带到毒贩的家里,经过一番抢救后,蜜娅终于苏醒过来。第三次,文森特被老大派去刺杀一位拳击手(布鲁斯·威利斯)。他来到拳击手的家里,发现没有人,便把枪放在外面,自己去上厕所。等他完事后打开门,却发现拳击手正拿着他的枪指着他。一声枪响,文森特的尸体歪坐在便池上,他刚看的书掉在脚下。


上厕所·道在屎溺

昆汀《低俗小说》剧照

三次从厕所出来,文森特都发现外面的世界和他去厕所之前发生了巨大变化,甚至是生与死的差别。这便是生活的微妙之处和电影叙事的巧妙之处,同时也是戏剧性与喜剧性的结合。恐怕文森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如厕的一段时间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光。还好有一本书陪伴着他,使他的死多少沾染了一些艺术的气氛。他所看的书名叫《谦恭的布莱兹》(Modesty Blaise,1966年曾被改编成电影,中文翻译为《女谍玉娇龙》),是彼得·奥唐奈(Peter O'Donnell)写的一本间谍题材的通俗小说,包装劣质,内容低俗,正好契合《低俗小说》这个名字。

乌尔善的《刀见笑》呈现出一个鬼魅的江湖,绚烂华丽的色彩下是人的飘摇不定的命运。大总管刘公公来“俏江南”吃八道菜,在吃完七道之后,去如厕,因身体过胖踩塌了木板,掉进了粪坑中。手下人受不了粪臭,见抢救无望,干脆一起动手将公公戳死在粪坑里。曾经权势熏天的大总管死于臭气熏天的粪坑里;曾经对大总管卑躬屈漆的小太监,最后成了杀死主子的凶手。前后的鲜明对比,突显出生命的荒诞。

刘公公自称是天下第一美食家,身体被食物充塞如一头肥牛,他每到一地必要吃美味,如果厨子做的不好,就会被杀头。而最终,他死于食物变异之后的屎溺之地,也算是“死得其所”。这个情节的前后呼应蕴含了浓厚的宿命感,如果说食物是生的必需,食物的残渣也会成为死的必然。

(在余华的小说《兄弟》中,李光头的父亲也是掉进粪坑淹死的,不过余华是对压抑时代里窥阴癖的一种讽刺。不同艺术形式在讲故事时的相通性由此也可以看出来。)

【笑如尿流】

更多的电影将发生在厕所里的情节作为一种喜剧来表达,这在中国电影中出现得尤其平常。因为中国的厕所实在是五花八门,就其形式来说就是一道独特的民俗风景线。

伍仕贤《独自等待》邀请了各路娱乐圈人士出演,羽泉组合的主唱之一陈羽凡也在其中。电影中有一个情节是,陈羽凡去厕所小便,一个歌迷进来要签名,陈羽凡便腾出手来为他签名。歌迷走后,羽凡解开裤子开始放松,这时高旗(超载乐队主唱)进来了,寒暄几句后,高旗也向羽凡要签名,羽凡便停止排水,为他签名。不到一分钟的小便,两次被打断,这是电影对追星文化的调侃,同时也告诉观众,明星和普通人一样,也是需要排泄的。

宁浩《疯狂的石头》中有一个从农村来的劫匪,不习惯公寓厕所里的马桶,于是大便时将两脚踩在马桶的边沿上,把坐便器变成了蹲便池,口中还唱道:“2002年的第一泡屎,比以往来的更晚一些。”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物粗鲁、顽劣的形象。这个情节与春晚赵本山的小品在性质上是一样,都是通过对底层人的无知和缺陷的调侃来制造笑料。

张元《看上去很美》是他最为人熟知的电影。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每天早上有一个固定科目是上厕所,所有的人在墙边蹲成一列,后面的人对着前面人的屁股。谁拉出了,就会得到一朵小红花。这种对小孩子的管理方式与工厂里的流水线生产方式非常相似,张元用黑色幽默对中国人的集体服从意识进行了批判。


上厕所·道在屎溺

张元《看上去很美》剧照

彭浩翔《春娇与志明》中,春娇(杨千嬅)在上厕所时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便池里,门也被反锁了,大声呼救之时,被旁边上厕所的徐铮听到。他帮她打开门,并捞出手机,两人也“因粪结缘”而发生了一段恋情。本来是非常尴尬的事情,却因为男女的偶遇演化成浪漫喜剧。就此延伸,如果在生活中,我们将贵重物品掉进了粪池里,是忍受恶心将其捞起来还是忍受心疼再买一个,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并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观。

上厕所是为了放松,将废物排除换来神经舒畅,而电影中发生在厕所的笑点又给人精神上的舒畅。因此,厕所可谓是人的“宜居之地”。只是,人们往往在需要时想起它,不需要时就讨厌它。

【自由的便道】

由于上厕所是与生殖器官有关的行为,所以就变得私密和个人化,这就为很多企图隐藏自己的人提供了便利。很多电影中有罪犯逃脱的桥段,他们往往就是以上厕所为借口,躲开监视,从窗口逃离。

曾在中国风靡一时的日本电影《追捕》中,高仓健扮演的杜丘被人诬陷,遭警察逮捕,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证明清白,便在押解途中,利用上厕所的借口从窗口逃走。他一边与追捕自己的警察周旋,一边探查暗害自己的人,最终真相大白,洗去了冤屈。谢晋《红色娘子军》中,南霸天(陈强)被娘子军活捉,关在他自己的宅院里。他说要去上厕所,监视的女战士为避嫌便转过脸去,南霸天却悄悄打开机关,从地道逃走了。

在警匪片中,“厕所逃生”是一个惯用的情节,厕所不但是人的屎尿排泄的通道,也是人从束缚通往自由的通道。不管是正义之士还是邪恶人物,都会采用这种逃生方法,这也说明上厕所这一行为本身并没有意识形态上的差别。(但是吃饭就不同了,在中国老电影中,富人吃肉与穷人喝粥的镜头经常剪辑在一起,形成对比,以此来揭露阶级社会的黑暗。)

【文化的一种】

香港导演陈果的《人民公厕》对厕所进行了文化视野的关照,将厕所与爱联系在一起,以人与厕所之间的情感来隐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主人公冬冬出生时,被遗弃在一个公共厕所里,一位老奶奶把他从粪坑里捞出来,抚养长大,人们都称他为“厕神”。后来奶奶生病,冬冬决定漫游世界为她找一种神奇的药。在这趟旅程中,他见识了世界各地的厕所,也遇到了很多为爱所困扰的人。他对爱和生命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这座厕所已经有40多年的历史,“它的双眼不知道过滤过多少人的大便和多少人的生殖器官。”电影以独白的方式讲述了厕所的传奇和中国人“集体排泄”的独特现象。厕所就像冬冬的母体,他诞生在这里,并与它结下不解之缘。在电影中,两个老人在年轻时就爱上了冬冬的奶奶,一生都是情敌,但谁也没有得到。后来,他们自己反而成为像伴侣一样的好友,经常蹲在厕所里,讨论生活中的琐事。一次,当李大爷提前离开后,张大爷被屎憋死在便池上。他死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算是他的“修道”成果。

“由生到死的隧道就像人体的消化大肠,布满了各种恶性肿瘤,令人们的排便不通畅,因而变成心脏里的垃圾。”因为羞耻心的自觉,人们走进厕所处理自己的排泄物。这个地方容纳了人类的污垢,也让人的身体和心情变得通畅。因此,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个厕所,有的很脏,有的很干净,但本质都是宽容的。从出生、生活到死亡,厕所在人的一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

当庄子在《知北游》中说“道在屎溺”的时候,他强调的是道的无所不在的性质。而对于承载屎溺的厕所来说,它代表的却是生命存在的必然过程。在银幕上,厕所是生命诞生的地方、是爱情萌发的地方、是杀人的地方、是逃生的地方、是创造欢乐的地方。生活的万象在厕所里无处不在,就像道在宇宙间无所不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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