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遇到一位很奇怪的病人,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她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我正在整理着一些资料想要快点回家去,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我烦躁起来,看了看日程表,心想:今天的预约已经做完了,怎么还有人来呢。我走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她穿着绯红色的长裙,长发绾在后面绑了一个好看的发揪,戴着一个大大的深色墨镜,她有些不屑地说道:“你是谢医生。”我被她这不屑的语气激怒了,说道:“是我,你预约了吗,没有的话,不好意思,我得回家了。”说罢我打算关上门,尽管门外是迷人的春色,但是对于这样挑衅和鄙夷的语气,我实在不能接受。她伸出手来挡住了正要关上的门,笑了笑说:“你别急,我需要一个人听我讲讲故事,有人把你介绍给我,他说,那个医生,一定会听你的故事,我想,那个医生,应该就是你了吧。”她用了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告诉了我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来找我,还有,我一定会让她进去,我会给她倒一杯水,然后慢慢听她讲故事。
是的,他说对了。这个女人的语气里有种奇怪的魔力,她让我想要停下来,想要听他说话。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却泡了一杯浓茶,我需要保持一点清醒,来梳理她将要告诉我的事情。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墨镜摘掉吗?”我把水杯递给她的时候,随口说道。
“不摘掉不行吗?”他说。
“你知道和人交谈的时候戴着墨镜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吧,你这么漂亮,不应该不懂。”我这样说。
“那这样你应该感觉好些吧。”她说着把墨镜摘了下来。我被她深红色的眼睛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像是魔鬼的眼睛一般,充斥着血丝,而眼扩的四周,也是长满了红色的点状斑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但是在那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小聪明有多么愚蠢。她继续说道,“现在,你还觉得我漂亮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的眼睛,是出了什么事故吗?”我问到。
“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她笑了笑,重新带上墨镜。
“几年前眼睛生了一场顽疾,一直看不清东西,模模糊糊的,而且特别怕光线,去过医院,医生说是眼睛坏掉了,需要等到合适的器官捐赠才能做手术,我便只好躲在家里一步也不出门。我是一名模特,在那场疾病后再也没有进过摄影棚,也是挺可惜的。”
“手术做了吗?”我关切地问到。
“三个月前做的手术,那天医院打来电话,说有了合适地移植器官,我高兴得在屋子里乱跑,还差点被绊倒。医生很快给我安排了手术,我躺在手术台上,眼前是一片乳白色地光晕,麻醉药开始慢慢涌进大脑,很快就失去意识了。”她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你现在应该好起来了吧。”我说。
“算是吧,之后我醒来,眼睛被一层厚厚地纱布包着,一直过了一个月才取掉,那天对我来说可以说是重生地一天吧,我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出奇地美丽,蓝天白云比以往更加亲切,护士给我拿来一面镜子,我看着镜子里憔悴地自己,突然哭了出来,你应该能够明白吧,我说的那种重生地感觉。”
我点点头。
“我看着那一双眼睛,觉得很陌生,明明是一张自己的面孔,却突然出现了一双陌生的眼睛,而且,越看我越觉得难受,好像,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了。”她继续说着。
“嗯,这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很正常。”我说。
“谢医生,我不这么认为。”她一字一句地说着,“那双眼睛,不是我的眼睛,这是事实,可是我发现这一切的凭据却又必须通过这双眼睛,你明白吗?我需要通过一样不属于自己地东西来发现这件东西确实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让我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了想,好像也慢慢明白了这种令人难过的感觉。
“可是我还是渐渐适应了,至少现在我能看见了东西,不是吗?即便这双眼睛并不属于我,但是至少我感谢它让我能够再看见东西。”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地夜灯,默然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还在困扰什么呢?”我问她。
“我困扰的当然不是这件事,你别急。”她转过身来盯着我,虽然戴着墨镜,可我好像还是感觉到了那双凌厉的眼睛,“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再模特圈摸爬滚打了很多年,许多圈内的恶习对自己多少有些影响,可是,该爱的爱,该恨得恨,这些我不会糊涂。”
我笑了笑,越来越觉得她的种种恶言相向其实不过是自己的本色而已,这样不虚伪不造作的女人,很难得。
“某个周末我约了之前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喝下午茶,我问了问她关于这双眼睛的事情,他只是告诉我是一位已逝的女人的眼睛,我问她这人的墓地在哪,他打电话回医院问了一下,告诉我说她还有一位丈夫,我可以去找他聊聊。”她接着说。
“你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想要找到眼睛地主人呢?”我问她,“我知道你是想要感谢她,可是,为什么这么急呢?”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但是在那时候,我只是感觉有什么人在背后催我,叫我快点,叫我一定要找到。”
她语气突然变得很坚定。
“你去找了她的丈夫?”我问道。
“嗯,他住在城郊,当时循着路过去已经快傍晚了,我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背心短裤,丝毫没有避讳什么,我虽然很厌恶,但是还是礼貌的向他打招呼。聊起她的亡妻,他显得很难过,我说我很感谢她,感谢她把眼睛捐给我。那男人告诉我那是她妻子的意愿,在她生前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带我去小房间里看了看妻子的灵位,照片上是个美丽的女人,而那双眼睛,现在在我的身上,我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也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挪了挪后背,觉得脖子有点酸痛。
她接着说:“我很冒昧地问了问这个女人的事情,你猜怎么着。”
“哦?”她突然很互动性地问了问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应该看过几个月前报道的那场杀人案吧。”她说。
“记不清了,每天事情太多。”我说。
“你这人……男人告诉我,她的妻子在夜里被入室偷窃的小偷掐死了,当时他正在外地出差,听闻噩耗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说完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等等,恕我冒昧,你的眼睛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听你说起之前的事情好像手术很成功的样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突然有些疑惑。
“就在这之后。”她顿了顿,好像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正在熟睡,我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睁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我不停地拍打,想要喊叫却因为脖子被卡住了根本喊不出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松开了手,我贪婪地想要呼吸最后一口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听见自己渐渐死去的声音,那种感觉太真实,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害怕,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道:“那人松开手后,使劲地晃了晃我,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还没有,还差一点点,他见我没动,便走去打开了房间的灯。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被吓坏了,那人就是那个男人,女人的丈夫!”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已经毛骨悚然了,这很像怪志杂志上的小说,但是,她说得让我动容,我第一个反映是相信她。“这或许是潜意识里把两件事情连接起来了吧,产生了你被那个男人谋杀的梦境,因为这个女人是被谋杀,而你又碰巧见了他的丈夫,人休息的时候大脑会自己处理更新的信息。”我说。
“你没搞清楚重点!”她大声地呵斥道,而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静地说,“你没发现那个梦很奇怪吗?奇怪不是在于他丈夫,而是,在梦里,我就是那个女人。”
在她这么说完之后,我彻底地惊讶了,我把整件事迅速地梳理了一下,而这确实令人胆战心惊。
“我醒来后,想要去洗把脸冷静一下,走到镜子前发现在即的脸变成了这样,起初我以为是感染或者是器官排斥,去了医院重新接受了很多次治疗,可是没有效果,现在我想明白了,这是她在告诉我,她需要帮助。”她说。
“你真的相信那才是事实的真相?”
“不是我相不相信,因为那一晚我已经变成了她,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看到了东西,她告诉我这才是真相。”
我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我说:“证据?”
“没有证据,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一定会有证据。我来找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人支持我,让我觉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而不是犯傻。”
“我相信你的故事,如果真是那样,也算了却了那个女人的心愿。”
“谢谢你。”她笑了笑,如释重负。
说什么如释重负都是骗人,她不过是在我这里得到了一点肯定和信任,但是我相信,这点肯定和信任,才是她迈开脚步的动力。
她离开的时候,我送她出门,她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之前冒犯了,你也不要介意。”
我笑了笑说没关系,祝你好运。
几个月后的报纸上,那件案子终于告破了,而杀害这个女人的凶手,就是她的丈夫,其中犯罪的曲折原由不必多说,我看着这篇报道,觉得那晚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
在地铁偶然看见一张巨大的广告海报,海报上的女子时尚光鲜,美丽动人,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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