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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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啼播春暮日,栽插种管事诸多。”

那一年的谷雨时节,伴着布谷鸟烦人的叫声,我还来不及擦去红脸蛋上的泪痕,便在父亲的威逼利诱之下垂首踏进了学前班的教室。

之所以叫学前班而不叫幼儿园,是因为整个村子只有二十几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勉强凑成了一个小班。

教师资源稀缺,村办小学的校长老头儿挠破了头皮,最后挥泪划拉出两个中年妇女临时工,专门负责看管这帮熊孩子。

美其名曰学前教育,其实说穿了就是化零为整,成建制的带着你玩。经过半年小班半年大班的淬炼,只要正式成为一年级小学生后不再撒泼打滚尿裤子,便算是功德圆满。

我原本还差一岁才能达到学前班的入学年龄,却迫于家庭压力跟在我姐屁股后边上了学。如今回想起来,父母亲之间肯定是密谋过了的,大概是本着放羊的原则,一只是放,一群也是放,索性一块去吧,省心。

想来当时肯定是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的。哼!甭管母亲现在承不承认,我这惫懒性子必是受了他们的遗传,不必狡辩。

上了学,认识的人自然多了,我们姐弟俩的命运由此开始变得不同。

姐姐很快跟那帮同岁的小丫头片子打成了一片,踢毽子跳皮筋儿,扔沙包丢手绢儿,行程排了个满满当当,我这个之前负责跑腿跟班儿的得力副官转眼之间倒成了讨人嫌的跟屁虫。

受不了女孩儿们的白眼,可更禁不住玩心的撩拨,便只好转变了思路,想着法子往男生堆里扎。

可想而知,一个矮了半头的小屁孩儿,玩什么游戏都是个拖累,大孩子自然谁都不肯带着我玩。

两个团体均融入未果,当时的处境真是尴尬极了。我突然间变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每日里靠着墙根儿晒晒太阳,在禁锢着我的热闹喧哗里郁郁寡欢。

当时班上有个叫小鹿的,个头比我高了近一头,在家里跟宝贝疙瘩一个级别,被娇惯的不像个样子。

这些评价来源于我晒太阳时对他的仔细观察。

说他是家里的宝贝主要基于两点。

一、他留着与众不同的发型,后脑勺上拖着一个小辫儿,这是风俗,家里大人怕养不大特意留的,一般都极被溺爱,比如我就没有。

二、谷雨过后待不了多长时间就是夏天了,可他上学来依然穿着冬日里的大棉裤,夹层里鼓鼓囊囊絮满了棉花,可知是家里大人怕他早晚降温时冻到,但就没人想想中午热不热?反正我看着都替他热。

当时我靠着墙根儿时常在背地里笑话他,仿佛在班上的异类是他而不是我。

说他被娇惯是因为他心眼小,记仇。

我们俩正式结下梁子是在一个午后。

当时小鹿正和别人比赛跳远,玩的热气腾腾,不亦乐乎。我照例晒着太阳,直勾勾盯着喧嚣的人群,无聊的紧。

兴许是玩的太投入,小鹿棉裤上的红腰带松了却浑然不知,继续玩着命在比赛中追求着更高、更快、更强。只是每一次的跳起下蹲后,便会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沟,在午后高悬的太阳底下发出耀眼的光亮。

只有我置身于所有游戏之外,所以我不幸成为了第一个发现的人。

我敢发誓当时我试图憋住笑了,可大脑的神经实在抵抗不住强烈的笑意,挣扎不到三个回合,便随着鼻涕眼泪爆发了出来。

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继而全场都陷入了狂欢。可怜的小鹿最后一个才知道狂欢来源于一个白花花的屁股,而屁股的主人不幸正是他自己。

此时他早已羞红了脸,急忙直起身提了提棉裤,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后一头扎进了教室,直到放学再也没出门。

放了学,我姐玩心比较大,肚子不饿天不黑一贯是不肯回家的,便吩咐我先行告退。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让她掸了掸后背上靠墙根儿时蹭上的灰,便准备独自溜达回家。

出了校门没走多远,便看到小鹿紧咬着后槽牙,俩眼珠子瞪得溜圆,慢慢朝我走过来,看这意思像是要揍我一顿出出气。

我慌乱了几秒钟便迅速镇定下来,心里想好了对策。

我住村南头,他住村北尾,只要能成功夺路而逃,坚持跑个三两分钟,便都是我家的邻居熟人,到时候还能有你小子的好果子吃?

想到这,我摘下了脖子上我妈用碎布头为我特别定制的限量版马赛克挎包,抡圆了往前开路,包里的文具盒咣当作响,声势极其骇人。

一旁供销社门口磕着瓜子的赵大爷高声喝了个采,好,此举有燕赵古风!

且不管它什么风,我只知道刮时间长小胳膊可顶不住劲。

小鹿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吊在后面亦步亦趋,只要我一放下挎包便急急追来。

可毕竟人家有一双大长腿,两步便能顶我的三步,眼瞅着还差一个路口才能到家,我脑门上也见了汗,心想即便英雄如我今天怕也是凶多吉少,这顿揍逃不过去了。

说来也巧,边跑边四处张望时我猛然瞄见了那棵爬惯了的老榆树,嘿!这正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当然彼时不知道这词儿,但肯定是往这方面想的。

狙击战没打成,变成了阵地战。

看我蹭蹭蹭上了树,小鹿彻底傻了眼,只好改变战术满世界踅摸小土坷垃,甩开膀子朝树上猛烈轰击。

我也不是吃素的,岂能坐以待毙容他轻易得逞?冒着雨点般袭来的土坷垃,索性把心一横越爬越高,总算是躲过了他的射程。

小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没了别的招,只好在树底下跳着脚大骂。我也没闲着,提起丹田之气朝树底下使劲吐了几口唾沫。

随着时间推移,之前的阵地战渐渐变为了如今的持久战,我两股战战,早已是强弩之末,小鹿也是强挺了脖子,疲乏不堪。

昏暗的路口处走过来一个圣洁的身影,正是我家的邻居胖大娘。听着这边折腾的挺起劲儿,本想凑过来看看热闹,等擦擦眼看清了骑在树上的是我时,气得朝地上啐了口口水,叉着腰喝道:“小兔崽子,不要命了你,快给我滚下来!”一句话说的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配合她伟岸的身躯,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我当时趴在树上,分明感觉到从老榆树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

小鹿彻底被胖大娘的气势所震慑,飞也似的逃命去了,我则被胖大娘押解到家,受了好一顿数落。

这场耗时颇长的战事我坚持认为最终打成了平手,尽管小鹿并不同意。

由于屁股沟事件的爆发,小鹿成了班上的笑柄,班里的地位迅速滑落到与我平级。

鉴于小鹿明确向我表达出不愿与他人再同流合污的正确态度以及不打不相识的革命情谊,我同意了他靠在我旁边一起晒太阳的请求。

无论如何得感谢小鹿,让我后来那段靠着墙根儿晒太阳的日子里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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