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一件吊带衫

豆瓣一刻 豆瓣:岁羽中 161℃ 评论

大二即将放暑假那会儿,一天,他喝了酒,在一种“微熏”状态中做了以下的事:买了一件他自以为很妖娆的吊带衫,晚上去送给她。衣服价格是他一个月饭钱,他底气很足,他提着那只精致的小纸袋,纸袋很轻,像是什么也没装。回到学校,他把她叫到“老地方4号”——一片小树林(他们有好几个老地方),让她猜是什么礼物。她相当紧张,以为是内衣,看到是一件吊带衫,不免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把吊带衫费力地套在自己的大码T恤外面,转了一圈问他怎么样。坦白讲,很滑稽,真是糟透了。说好的妖娆呢?他目瞪口呆,本以为自己带来了一条点亮灰姑娘的咒语,想给她惊喜,没想到是一句哑咒。黑暗中他捕捉不到她的表情,只怕相当尴尬。必须承认,她这么穿看起来像一只母鹅,即使没有镜子,她也能感觉到。两人都大失所望,更糟的是,他们对待这种情形毫无经验,居然双双语噎,只能傻傻看着对方。

这时候姑娘显示出了更成熟的本质,她做了个看似平凡,实则伟大的举动:从头上取下发夹,将把大码T从背后束紧,用夹子夹住。现在,T恤紧贴她的轮廓,变成修身款连身半裙,曲线出来,胸腰峰谷。她是在努力消灭T恤的影响。她的努力起效了,吊带衫贴合不少,显示出潜力,现在效果好多了。虽然还是离他决定付款时盘在心中的妖娆相距千里,但毕竟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他没能意识到局面好转缘于她的伟大发挥),他终于能够说句话了。

“似乎还行。”他说,声音放得很低,“看来我还是没有经验。”

“谢谢你啦。”她脱下来,装回那个精致的袋子里。

危机过去了,两人逃离了尴尬,现在又可以像平时那样随便聊点什么了,她开始说她今天的实验,他像平时那样插两句俏皮话,把她逗得哈哈笑,等她说完了,再一本正经地议论一番,她全都听进去了,回答“才不会是那样”。他知道她都听进去了,就笑。

聊了会儿,到宿舍要锁门的时间了。两人站起身,正要走,他把她叫住了。

“嗯?”

“你确定…你不要…好好试试再走?”

“试试什么?”她看到他冲小纸袋努努下巴,“不是试过了吗?”

“那…没试好。”他想,酒真是好东西。

她脸一下红了。

她说:“等我回寝室拍张给你吧。”

他说:“也行”。

两人又走,从小树林的阴影里走向水泥路,到了水泥路就到了公共区域,有白路灯,即使没有人,也像有无数双眼睛。就要出树林时,她突然站住,说“等一下”,转身跑回暗影里。她跑到一颗柏树后面,路灯光丝毫没有,可他还是看得见她,她背向他,把大T恤脱掉。今天的内衣并不能搭吊带。不过没有关系。她显然明白他的期待,那种桃红色,或者橙红色的期待,她的犹豫也在于此。这种事,女人在男人还没意识到性别的年纪就已经深谙其旨;而男人长到胡子扎手的年纪却还在懵懂。她并没能分出一点理智来做决定,一切行动都在青春里浑然天成。如果用理智来翻译一下,她对自己说的话大约是:给他看看真实的我吧。所以——没关系。

现在,轻得仿佛不存在的吊带衫套在了姑娘身上,由于平时习惯于严密完整的打扮,她多少有种脱光的感觉。她环抱双臂,摸摸着自己滑溜溜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那皮肤如同春雷惊醒的沃土,因丰盈如溢而润泽——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与他的所谓“期待”相去甚远,但不知为何,当她感到风吹过腋窝,肩胛骨那里被柔软的发梢轻挠时,她心底生发出蓬勃的自信来。此时任何人说她不好看,都毫无疑问是没有审美的瞎子。这并不是自己的偏见,而竟是不依赖任何人看法的事实。她现在很美,这是一条写死在这一时刻的真理。

他看到她从树影里出来,盯着自己,嘴巴微微撅起,下巴微收着,那是因自然生发而恰到好处的羞涩;可是胸脯却是无法收住的,它们不为羞涩所动,号角一般挺立在前面。在走过来时,她突然昂起了头。

在没有走进灯光时他已经看清,然而还抱着一种希望,而当她走进灯光里,他的希望破灭了。那种“妖娆”并没有发生,之前仿佛出现的潜力,并没有兑现。他以青春为出发点,为青春所设想的一种青春的未来(或者简单说,一种对于成年的假设)被干干净净地否决了。很久以后,他会承认自己受了蛊惑——商场的大电视像一台疯狂运转的印钞机,翻滚播放着维秘走秀。这给他造成的迷梦,直到她抬头挺胸站在他面前时,才真正开始打破。她的锁骨湾和颈窝并没有凌厉的阴影,却像柔和的波浪,吊带在她肩头勒出微小而明确的凹陷,圆圆的肩头和手臂,她大号的内衣边缘从各个方向露出来。这断然是与“婀娜”无缘的,而婀娜,却是那个不知何时形成的“期待”的关键词。他在心里一遍遍骂着:“唉,操了”。

我们花很多文字叙述的过程,其实只有一瞬间。她来到灯光里,挺胸抬头站他面前的一瞬间,他想躲开目光,但这当然是不行的。他便撑眼看着她。他什么也表达不出来。她全部都懂。眼看尴尬要冻结空气,她又做出了伟大的举动。她说:“今天刚巧穿得不合适,”她左手捏住露出衫外的内衣边缘,撇撇嘴,“干脆,…”,只见她右手向后一背,在他明白过来之前,她已经解开了内衣,两臂迅速从肩带中逃脱,再利索地一抽,把这层隔膜从她和他的礼物之间抽去了。突然之间,她的身体——终于——迎上了这件吊带衫,与它融为一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这衣服竟如此合适,在此刻,以无法预料的方式,完全成为了她的衣服。对他而言,她这种变化如同是摘掉了一张面具,不,是蜕掉了沉重的幼壳,鲜活地出落出来,他简直又重新认识她了。他才刚刚上完“亲眼见女人脱内衣”这一课,还未消化,接着又看到这一幕,连环的信息量非同小可,让他口干舌燥。他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惊人的愚钝——天,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姑娘呐!我的姑娘!(这时,两人都忽略了一个并非无关紧要的事实,这件衫完整地发挥了他一个月饭钱的价格所应具备的装饰潜力,他微醺的冲动得到了充分的回报)

在他感动地近乎落泪,冲上去抱紧她时,他心中在狠狠羞愧。其实也不必如此,被上下翻滚的风潮晃晕的人遍地都是,他们看不着、听不到、闻不见、尝不出、摸不晓。他们的感官被风潮所定义,变为原理清晰的传感器。我们的男主角在抱紧女主角时,他感受力最丰富的指尖向他源源地输送着她的丰盈,如同无边的海浪声,令他心旷神怡,这可是与“那些人所说”完全相反。他并没意识到,他体验着的,正是她旺盛、火热、纯粹、清正的青春生命力,那是从数百万年前就已经存在下来的伟大力量。他吮吸着她的味道,像归野的雄狮吮吸草原的风。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像数百万年间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这一切她都明白,虽然未必以可讲述的形式存在于她的大脑,但她都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浑然天成,所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伟大。当他决定让两人航向深海时,突遇疾风,在将倾时刻,她冷静地升起了正确的帆,让航行一往无前。这是男人所不可能的,女人伟大的方式。

这一晚,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那件大码T恤挂在小树林里,她回到寝室时才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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