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一节语文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告诉我们,这是北岛写的。那时我不知道这是一首诗的开头,也不知道北岛是一位诗人,也许老师忘记告诉我们,也许我忘了。但如今我依然记得当时看见这句话时,我便想,掷下这句话的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人可以发出如此决绝的宣告。
初中时读了许多韩寒的书,不知为何也模仿起他来,对现代诗嗤之以鼻,认为其丧失了古体诗中所蕴含的神韵。那时家里的书不多,却也够我读蛮长一段时间,但对书架之外的书还是充满了渴望。初中毕业时家里多了一台ipad,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从哪下到了一个名为“书香云集”的软件,当时毫无版权意识的我(虽然现在版权意识也不强)下了大量的盗版书,在这个软件里我读完了《边城》,读过了刘瑜,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博尔赫斯这般迷人的作家,也再一次与北岛重逢。那时我第一次完整的读完了《回答》,这首诗如烈火一般烧尽了我对现代诗的误解,也点燃了我对诗歌的热爱。接下来读到的《宣告》、《一切》、《走吧》……无一不给15岁的我带来了巨大的触动,之后又寻来北岛的散文集《青灯》。至今仍记得读《听风楼记》时感受到北岛克制的笔下那涌动的情感,也记得他写给魏斐德的那首《青灯》中那句“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让我深爱不已。 上了高中后,高一每周回家我都会读北岛的诗,希望从中 而不被应试教育的牢笼所束缚。高二学业压力逐渐增大,这个习惯不知不觉就消失了。高三时,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巨大的压力下使我又想起了北岛,便几乎每天从他、海子、顾城的诗中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大一的暑假,在家中读了四本从学校图书馆所借来的北岛的散文,却没想到几个月后能亲眼见到这位对我意义非凡的诗人。
前段时间在案例分析大赛的qq群中看见一则广告,说北岛将来成都方所签售,欣喜不已。随后在方所的官网查询这则消息却没看见半点影子,便以为是谣传,还知道了去年北岛曾去过瞿永明的白夜,失望于后悔交织。但临近广告中北岛签售的日期,方所公众号推出了一则消息,说北岛将来成都方所宣传其与李陀合作选编的《给孩子的诗》和《给孩子的散文》,瞬间失落又转为了兴奋,便去约同学一同前往。
9月22日,成都的天空乌云密布。我与元开和思铭下午6点到达了方所,发现书却已快被抢购一空。决心去其他书店买书,此时的成都已开始下起了小雨,我们辗转三个书店,雨中奔波了两小时终带着书回到了方所。这时的北岛已经签售一个多小时,幸得思铭的同学周心怡的帮助,因她与工作人员的沟通,我们才得以赶上这场签售会的末班车。我们排队时队伍已经不长了,但移动却非常的缓慢。在一步步靠近这位诗人的时候,我在想希望他能在诗集上写给我的话。一开始我想请他在那本《履历》上写下“我不相信”这四个出现在《回答》一诗中那有名的宣言,在《在天涯》那本诗集上写下那句我钟爱的那句“我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但我又想“我不相信”这四个字是否不太合适,因为此时的北岛已是一个漂泊海外20余年67岁的老人。
1989年北岛开始了他居无定所、漂泊的生活,甚至可以看作是流亡的生活。漂泊海外的岁月让他结识了许多著名诗人学者,也让他无法跟自己曾经的生活告别。祖国曾迫使他背井离乡,也拒绝过他的回归。北岛曾在《白日梦》里写到“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等北岛再一次回到北京时,北京城不仅不是梁思成的北京,也不是北岛的北京,因父亲病危才获取回国的他却遭到了严密的监视。北岛曾写过一首名为《黑色地图》的诗:
寒鸦终于拼凑成
夜:黑色地图
我回来了——归程
总是比迷途长
长于一生
带上冬天的心
当泉水和蜜制药丸
成了夜的话语
当记忆狂吠
彩虹在黑市出没
父亲生命之火如豆
我是他的回声
为赴约转过街角
旧日情人隐身风中
和信一起旋转
北京,让我
跟你所有灯光干杯
让我的白髪领路
穿过黑色地图
如风暴领你起飞
我排队排到那小窗
关上:哦明月
我回来了——重逢
总是比告别少
只少一次
晚年的北岛的活动也大多与政治无关,这次的《给孩子的诗》和《给孩子的散文》也表明他的心境越来越平和。而北岛在接受采访时也提到他很不喜欢自己早期的诗歌,认为诗歌应该与政治分离。这使我猜想北岛已和过去达成了和解,而他在文章中常常提到早年食指的《相信未来》对其产生的巨大影响和鼓舞,于是我决定请他给我写下“相信未来”四个字。
最终我走到这位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的诗人面前,心情激动不已。亲眼见到北岛才知道他并非外界所说的那种傲慢的诗人,而是一个亲切、平和的老人,头发仍是乌黑,与照片上的他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说:“赵老师您好,见到您感到很激动。”
北岛回答道:“你好。”
我说:“赵老师能请您在这本书上写下“相信未来”这四个字吗?”
北岛道:“这不是我的诗,这是食指的诗啊。”
我解释道:“您曾多次提到这首诗对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还未等我说完,北岛便道:“我不相信未来,我给你写“我不相信”吧,这是我的诗。”
北岛并没有像其他作家那样,只给读者留下潦草的字迹。北岛,这位遭受过中风的67岁的老人,即使一个多小时不停歇的签了那么多本书,依然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地写下他工整的字,就像他儒雅的外表一样,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以不羁来印证自己诗人的身份。
这一切的臆想都是我的误解,北岛依然是那个怀疑一切的人,他依然选择天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中风、流浪、至亲的离世、当局的冷漠及种种不幸并未使北岛的内心改变,他依然是那个以诗篇向荒谬的、罪恶的、病态的社会挑战的人,他依然是那个为遇罗克写下颂歌与宣告的人,他依然是那个写出青年们在天安门下朗诵的诗的人,他依然是那个不相信天是蓝的,不相信雷的回声,不相信梦是假的,不相信死无报应的诗人,至少在我眼中,北岛依旧是这样的一个人。
1976年北岛写下“我-不相-信!”,40年过去了,他依然不相信未来。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读到北岛的诗歌,7年过去了,此后,我仍会爱着他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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