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穷,一场小中产者的自我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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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穷,一场小中产者的自我拷问

图片:Kat Yukawa / CC0

张昕,发展心理学

上文书我们说到,炫富狂魔,往往是由于自尊较低,无法通过自我认可来获得内在满足感,需要从他人的反馈中获得积极情绪。

今天,就来表一表炫富狂魔的表弟:哭穷邪神。

由于钱难赚,shi 难吃,有钱人总是比没钱人少;再加上人心不足,觉得自己没钱的人总比觉得自己有钱的人多,所以二者在数量上还是悬殊较大的。往往一个炫富狂魔的现身,能引得一大批哭穷邪神闻风而动,奔赴炫富现场开始哭穷。

不同于炫富派“展现财力”的统一诉求,哭穷者的流派比较多样化。有的是抠门,刻意隐瞒实力,生怕露了富被人借钱;有的是故作谦虚地炫耀(humble bragging, 详见鄙人不才,又要开始吹牛 Bi 了),嘴上说着自己穷,其实却是在炫耀财力。

(图片来源:papi 酱视频截图)

但我今天想说的却是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而出现的哭穷邪神新型变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同感,身边很多人,按照国家贫困线标准来划分,绝对算不上穷,甚至可以说是小康有余;平时为人也并不抠门,请客花钱从不含糊,但就是喜欢习惯性哭穷,喜欢展现自己废柴和丧气的一面。不知从何时开始,哭穷成了小康乃至中产人群的新常态,一天不哭穷,就等于今日没有三省吾身,简直可以说是非常没有自觉性了。

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第三类哭穷者——

比废者联盟。

— 我要追赶落下的时代

炫富的人总还是想保留一点矜持和含蓄,要多花一点心思,在不经意间露出价格的标签;哭穷邪神则简单粗暴多了,一般都是直抒胸臆,比如鹿 sama 和她的姐妹们就经常互相对坐着喊“啊,我好穷啊”“哎,我也好穷啊”。

于是我忍不住委托鹿 sama 采访了一下她们哭穷的心路历程:

“因为我想追赶落下的时代,出生晚了,房价涨上去了,夸父追日,怎么也追不到。”

“没钱的感觉就是,我好像站在一个花花世界中心,但我周围是一片荒野,我只能站在那,永远站在那,什么也干不了。”

“感觉自己穷,可能因为我有太多求而不得吧。理想与现实永远有差距,一个小目标实现之后,又会冒出一个新的小目标。”

“我已经不年轻了,可是我还没有恣意地活过。每天一睁眼就是房贷,车贷,孩子的补习费…我和疲于捕猎的穴居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不是活着,只是不断地觅食。

“如果仅从‘活着’的角度来说,我已经活得很不错了,但仅仅是活着而已。我想探究生命的外延,但外延的半径是用钱画出来的。

▲ 我对以上的灵魂感悟进行了一个归纳和总结,感到——这其实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 令人欲罢不能的比废大战

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遍地黄金,处处机会。经济体中的 100 个投资行为里,99 个都是赚钱的,一夜暴富的都市传说是每个 80 后 90 后童年的睡前故事。

如今经济飞速增长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社会发展进入了相对平稳的阶段。

可怕的是,尽管一夜暴富变得如此困难了,但别人家的故事却从来不绝于耳。老同学们一个个的好像都出息了——当年的学霸进了华尔街,当年的班花嫁了企业接班人,当年的学渣在朋友圈里的大闸蟹生意红红火火,当年的二代们也承继祖业告诉你“比你命好的人还比你努力”……

每个人似乎都在不进则退,每天都处于“想超越他人或害怕被别人超越”的巨大精神压力之下。

于是焦虑,于是恐慌。可是挣扎过后,成为社会赚钱主力的一代发现,实现阶层跨越的难度变大了,上升通道变窄了,想要的东西变多了,但抗击风险的能力依然很低,虽然衣食无忧,但与理想的预期差距甚远,用尽全力也只能是维持一个看似体面,实则脆弱的现状,并没有什么大幅的质的改观。“心穷”才是他们哭穷的真实心理状态。

大浪淘沙,每个人都曾以为自己是真金,最后才醒悟自己只是堆泡沫,随着风浪消散在众人中。

所以就与自己和解吧,用主动自我污名化的方式——自己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是个 loser,是个穷鬼,不是命运的宠儿,不是天选之人,不是注定会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接受自己的无能和无助,接受自己的颓废与丧气,把对自己的不满和失望直接表达出来——我先自废武功,退出江湖,就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了。

“努力了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会很舒服。”不是吗?相比努力后的失败,一边自嘲一边丧气地活着,反而没有那么伤人和令人绝望。如果哭穷的时候找到了组织,一起哀嚎完了还能感到些许安慰和治愈的感觉,更会让人欲罢不能,找到身份上的认同感——“原来我不是唯一的废柴!”

— 说出口的糟糕,就没那么糟糕了 —

斯坦福大学的 James Gross 教授研究过情绪表达和心理甚至生理健康的关系。在他的情绪调节模型中,表达抑制(suppression)被定义为不健康的情绪表达方式。相对地,把情绪表达出来(即便是负性情绪,如焦虑),反而会获得更好的结果。

在一个实验中,他要求被试观看一段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如截肢)影片,然后一组抑制自己的情绪表达,一组对自己的情绪自由表达,并对他们进行了多种生理指标测量(如下图显示的是皮肤电的指标,皮肤电指标越高,代表情绪越强烈)。

实验结果显示,虽然两组人员自己号称的情绪感受差不多——但嘴巴是撒谎的小坏蛋,身体是诚实的好少年,他们的生理指标显示,情绪表达组的生理指标明显更好。

我和鹿 sama 曾经做过一个略微有点缺心眼的小实验。

我们在下雪天里脱去外套,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先是大喊“好冷啊好冷啊”。

我问她:“感觉好点没?”她说:“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我说:“我也是。”

然后我们又一起边走边喊“好热呀好热呀”。

我问她“现在感觉怎样?”她说:“这回感觉真真儿的,更冷了。”我说:“我也是。”

后来我也看到过有科学家做过类似的实验,认为个体在感到疼痛时“喊疼”,相关肌肉的运动会对疼痛感的传达产生干扰,从而增加人的耐痛力。

所以,哭穷的做法,就是将自己对“财富达不到预期”的焦虑喊出来,也是一种情绪调节策略。

炫富者急于将自己的成绩公之于世界,求点赞;而哭穷者则是举白旗向世界投降,求别杀。

炫富狂魔与哭穷邪神乍听之下背道而驰,但其实二者却常常是相辅相成而存在的,他们都是内心不安的产物,需要通过喊出来的方式让自己好受。

正如炫富现象算是“鸡汤文化”的一个派别,哭穷现象可以算得上是“丧文化”下的一个分支。

过度的“丧”令人丧失斗志和对生活的热情,但适度的“丧”反而有利于情绪调节。它让人试着接受眼前的现实,从“心穷”的焦虑中暂时解脱出来,喘口气,歇一歇,不再承受苦求不得的煎熬。从这点来看,也不必把“哭穷党”视为堕落的一代。

毕竟大部分人丧完了,还是得爬起来接着奔跑的。

哭穷:小中产者的自我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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