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西部探险,最终名、利、火都有了,虽然代价是……

知乎日报 凯常 176℃ 评论

他去西部探险,最终名、利、火都有了,虽然代价是……

图片:《无人区》

宁浩的《无人区》,你看懂了吗?

凯常,笑着给你一个台阶儿下

宁浩导演的作品《无人区》,上映过程一波三折,2013 年终于和观众见面后,一时被誉为国产类型片的希望。

现在大家都喜欢说“完成度”,这就是一个完成度很高的片子。从类型的角度讲,它属于西部片和公路片的结合体。而它的戏剧主线也是典型的西部片式的:文明都市和蛮荒原野气质冲突,一个陌生人的到来掀起风浪。

这种冲突以青年律师潘肖孤身前往西北开始,在他而言这是关乎名利财富的探险之旅——

帮助一个财力雄厚的犯罪嫌疑人辩护,潘肖就能赢得报酬、蜚声业内。

这次探险之旅没有被呈现为正邪之争,而是浓缩成了寓言,变成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环境与生存法则的故事。

一个故事的两个版本

《无人区》的开头,讲述了同一个故事的两种版本。

律师潘肖说,他的老师曾经给他讲过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

生活在原野上的猴子,想要吃桃,又害怕被狮子吃掉。他们学会了分工,一个摘桃,一个放哨。摘桃的不能独吞果实,否则绝了盟友的念想,就没人给它放哨了。放哨的也不能溜号,或者贪恋果子,否则自己最终也吃不到。

因为分工,因为合作,猴子就变成了猴群,猴群最终又进化出人群。

后来潘肖不满意这个故事,他讲了一个自己的版本:

猴子之所以能够进化成人,是因为他们会用火。这个时候,他是一名律师。

并且打一开始,就表露出了对动物逻辑的反感——“我很讨厌拿动物说事儿”。

一个故事的两种版本,说明了什么呢?

两种生存逻辑,两种对人生的认识。

老师版本里强调个体为了寻求合作而暂时抑制其自私性,在这种认识论里,懂得合作、懂得让利、互利是先进的,是进步的。猴与猴之间,有分工的差异,无地位的不平等。

而在潘肖的版本里,推动猴子进化的,是其种群里优秀个体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和掌握。

认识火,并学会了运用火,于是猴子走出了动物性,变成了人。

在这个版本里,猴与猴是不平等的。发现并使用火的猴子,是其中的先进个体,它们造福同类,推动进化,理应比其它同类更加受益

作为从猴子进化过来的人,自然也应该继续遵循这个法则,去努力做那个“认识并运用法则”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潘肖的身份是律师。这一点很重要。

显而易见,律师正是那种认识并运用法则的人。这法则就是法律,熟悉掌握法律,然后从中获益。在潘肖律师的眼里,能做到这点的就是人中的人,那么他理应获取比同类多的好处。

怀着这样一种价值观,潘肖坐火车、汽车、马车,来到了落后、法律意识淡薄的西部。

美国的西进运动,是财富和野心之旅,“淘金热”以及其它形式的对自然的征服掠夺,是西部故事的惯常主题。《无人区》同样是个关于财富和野心的故事,只不过对财富的获取并不是通过征服自然,而是直接征服落后的社会。

东西部民众法律知识、观念的不对称,西北人拙於言词的特征,构成了律师潘肖掠夺名利的天然矿脉。他意识到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财富和名声。

法庭上,他驳斥警察、帮助自己客户赢得官司的方法可以说是简单粗暴。他压根就不用据理力争,而只是玩弄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逻辑破绽(把在酒店里买过酒,直接暗示为买酒的警察已经喝了酒,并且已经酒驾),就把警察反驳的哑口无言。法庭下面,他再一次使用同一个逻辑破绽,完成了对欲图拖欠尾款的客户的敲诈。

警察是什么?秩序的化身。

潘肖的客户是谁?地下秩序的代表。

现在都被他摆平了。而且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正如他对那个故事的阐释,用火,只要掌握了用火之道,你总能使环境利于自己,总能够获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有关火的另外一重含义,是与之相关的英雄先知意味。

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经常被塑造成同情人类、敢于反抗宙斯暴政的神中英雄。中国神话里第一个会有火的燧人氏,同样是先知、始祖。

潘肖对自己的认知也与此相仿佛。打赢官司后,他意气风发,通过电话对下属草拟报道自己此行事迹的新闻标题:著名律师远赴西北,无辜被告沉冤得雪

潘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利用法律武器对抗西北蛮荒世界的英雄,仿佛因为他的到来,法律才得以在落后封闭的西部世界里伸张正义,仿佛因为他的到来,弱势群体才得以免于警察法官们的侵害。

与此同时,做一个伸张正义的英雄,回报也是颇为可观的。新锐律师立时变成著名律师,马车、汽车,也变成了轿车。

原先坐火车、坐汽车、坐马车的狼狈窘迫一扫而光,西部之旅变成了一次坚忍卓绝的伸张正义的传奇。

一直到此时此刻,潘肖对猴子故事的理解似乎一直都被证明是正确的。他来到西部,他征服了西部,他获得了财富。

他,会用火。

不过老师所表述的故事版本,从来就没有离开这个故事。应该说,两个故事都是只道出了部分真相。

从都市到蛮荒,或许存在着类乎“用火的人和不会用火的猴子”之间的差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熟谙都市法则的律师任何情况下都能秒杀笨嘴拙舌的西北人。

他或许能够把此地法律的代表——警察,驳斥得哑口无言,但是却并不能抗拒西部的社会运转规则,而径直地搞自己的那一套。

简而言之,西北只是看起来木讷,它沉默表象下真正起作用的社会规则,并没有像潘肖想象的那么容易克服。他目前所经历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冰山会陆陆续续展现它的全貌。

宁浩在影片中客串了一个路人甲。当潘肖前来问路的时候,他啥也没说,只是非常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一个非常注重礼貌、非常得体地问,另一个极为不屑、并且压根没吭声地答。

两种迥异的表达方式,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生活习惯,也展示了两种社会环境的冲突。

在没有得到正面回复后,潘肖自我解嘲地说:看来是的。

潘肖此举,说明这次失败的交流,在他眼里和以前的经验并无不同。对于木讷的西北人,你无须深入了解,你只要懂得怎么利用他们达到目的就行了。

这显然是轻慢的,并且自打他坐上马车,和西部的交流方式就一直是轻慢的。

他将很快为自己的轻慢付出代价。

首次遇挫,正是在潘肖的自信达到了顶点之后。贩运黑油的两兄弟,一口浓痰(又是吐痰)吐到了他的那辆刚刚用法律规则勒索过来的红色车子上。

他赶到前面,止住兄弟俩,命令其道歉。

对方看起来迟钝木讷,他就做了一个非常具有侮辱性的动作:把对方的帽子拿下来,擦干车玻璃上的痰渍。完了把帽子还给杵在那里的对方,非常傲慢地说:这次算我原谅你。

他大概以为对方仍旧会像那个法庭、那个警察一样,对自己找不到法律破绽、却并不合理的挑衅无可奈何、只能生受。

不料对方上来就是一耳刮子。

人家压根不跟你讲法律逻辑。

而当他羞愤气急,威胁对方“我让你知道这一巴掌有多贵”,并拿出手机去和外部的法律社会连接时,另一个家伙下来了。

哥儿俩步步紧逼,一副随时能要他命的姿态。

此时,西部世界才缓缓露出了它的真正面目。

法律在这儿不好使的另一种可能性是:有一些东西在这里特别好使。

沉默着的、拙于言辞的西部,开始逐渐将潘肖卷入自己的运转方式中,并逼迫他适应自己的规则。

潘肖律师,如今正式进入无人区。

这趟冒险之旅将会令他深刻明白,“无人区”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人区”的真正含义

远离都市,远离现代社会,的确给投机者一种幻象,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从信息差里大发其财。但木讷和笨拙只是表象,隐藏其下的则是暴力,是动物法则在发挥作用——在动物世界里,起作用的当然是动物法则了。

尽管潘肖很讨厌拿动物说事儿,无论如何,一旦你踏入这个地方,手机(和外部世界保持联系的触手)随时会失去信号,你随时都得准备好以动物的姿态和逻辑解决问题。

西部之所以成为西部,就是因为地域上的隔绝性。它没有和法律社会融为一体,现代世界毕竟不能如臂使手一般地干预它。它有自己的规矩。而如果陌生人不掌握这种规矩,甚至还老想着用自己的都市经验轻佻地戏弄它,那么总会难以避免有落单的一刻,令自己陷身于完全的无所适从状态中。

比如说,当对方往潘肖的车子里撒尿的时候,就是一个典型的情景。潘肖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哥俩,如何捍卫自己的权益,而只是支支吾吾地、仍旧以都市逻辑抱怨道: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啊。甚至连这一句抱怨,也没有起到任何积极作用。对方说,这一次算我饶了你。那意思当然就是,我也可以不饶你。

现在,我们大概可以明白何为“无人区”了。

这个词汇的表面意思,是指那段漫长且人迹罕至的区域,潘肖必须穿过那里,才能回到他所熟悉的现代世界。

更深层的含义,则是在这个地方活动的众生,压根就不是人,你也不能用人的逻辑来理解发生在这里的事。

回想一下多布杰饰演的反一号,捕隼为生,行走带刀,只喜欢吃肉,有事没事就喜欢阴鸷地瞪着你,就像观察猎物一样。

他身上人性多一些,还是兽性多一些呢?

当潘肖叙述这个故事,说它必须从“一只鸟”开始的时候,俨然有置身事外的姿态。

仿佛捕隼的人,被捕的隼,以及要将之绳之以法的警察,对他而言不过是在践行动物的法则。只有他,才配是人。因为他会用“火”,能够用法律的逻辑代替暴力的逻辑、乃至于代替事实的逻辑。

而当他卷入和运黑油的两兄弟的纠纷后,来自西部的报复也就开始了。

他被人威胁,被人在车子上撒尿,又只能看着对方扬长而去。此刻他孤身一人了。

怎么办呢?

他又一次使用了“火”。

把打火机扔到了对方拉满油的卡车上。

“火”的隐喻,直接以一个打火机的形态出现。

在他而言,这似乎是一次畅快的报复,是又一次征服了西部。不过西部无人区的独特逻辑,马上就会把他圈回来。当他需要就近去加油站加油的时候,冤家出现了。冤家本来就路窄,何况是在无人区。而对方报复他的方式,既不是要他赔钱,也不是要把他送上法庭,哥俩非常直接——

就是要打他。

这当然也是动物逻辑。

为什么要打你呢?一是因为你招打,二是因为我打得过你。

他们置身其间的这家贩卖黑油的加油站,也非常有意思。加油站既不同于西部,又不类似东部都市社会,它是一个极为魔幻现实的存在。

潘肖一到这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木框子上挂着一木牌,木牌上偏偏写着“夜巴黎”,透露出一种边陲蛮荒对都市社会的遥遥致意。

进去之后,夜巴黎的正面挂着四个特别显眼的大字:卫星电话。

在这个手机没有信号的无人区里,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里却能够通过卫星电话和外部发生联系。说明过往旅客有这项需要,也说明夜巴黎随时都能和外界保持联系。夜巴黎属于无人区,但它又偏偏离都市社会很近。蛮荒和都市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使得夜巴黎即遵循动物之道,又懂得用法律的语汇包装自己,使勒索显得名正言顺。

潘肖要加油,老板说:1500。

潘肖说,你这不是卖高价油吗?

老板说:下面还有个加油站,你再走上四百一十公里就到了。

眼看被逼入绝境。潘肖又一次用了他熟悉的现代世界的语汇:你这不是诚心敲诈勒索吗?

而老板比现代人还贼,他挥舞着刀子(原野逻辑),给自己辩护(都市逻辑)道:谁敲诈啦?这话你不要乱说啊。我们这叫捆绑经营,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们规定,要加油,先看歌舞表演,攒劲的节目。演节目一千二,加油三百。三百块钱一箱油,还贵啥呢?!

无懈可击。

潘肖一直骄傲于自己知道“用火”,这会儿也不得不服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你不是懂法又会耍流氓吗?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比流氓还狠的、遵循动物法则的人,他懂起法来会是什么样。

反过来看潘肖,他何尝不也是一个使用法律进行敲诈勒索的动物?

他自以为会用火,自觉地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深入险地为弱势群体撑腰的法律义士,实际上他关心的、他所做的,既和法律无关,更和正义无关。法律在他这里变成了一种修辞,变成了一种谋求名利的工具,真相和公道因为法律而变得更加渺茫了。

唯独那位看起来弱势的警察的气愤之语,此时最显得振聋发聩:

事实什么样,你心里边儿清楚!

回归事实,回归良知,人才能是人。

至于火这种东西,人会用,动物也会用,并且动物以更纯粹的丛林逻辑,还能把火用的更加残酷。

潘肖在夜巴黎吃了亏,但是夜巴黎也将成为他变成真正的人的一个重要起点。

把动物变成人

夜巴黎这个地方,前后一共出现过 3 次,每一次都和敲诈勒索有关,每一次勒索都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名正言顺的勒索,显然不是西部的逻辑。

西部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诉诸简单的事实和良知,坏人诉诸简单的暴力和欺凌。潘肖带来了法律,也带来了名正言顺的勒索。夜巴黎的逻辑,和潘肖相类似。

在这个地方,潘肖被老板“捆绑经营”、“收封口费”、被哥儿俩追着打,又被身份可疑的女人牵进接连不断的麻烦中。这些不是西部风格的,但也正是在影片中的西部无人区设定中才会发生的。唯有在无人区,才会有这么落后的摩登,才能有这么肆无忌惮又顾及法律的敲诈。

同时,也正是这个在蛮荒和都市两个层面都坏到极致的存在,帮助潘肖认清了自己。实际上也正因为有那个女人的羁绊,才促使他走向了救赎之旅。

转变看起来是以撞死黄渤开始的。这显然是个都市人的逻辑,撞死人了,就要面临法律的制裁。

潘肖清楚自己的作为在法律层面的后果,后面有一段为了证明自己是律师,他还激动地背诵法律条文。在无人区里犯罪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毁尸灭迹。就是从法律上洗清自己的罪过。这一点在都市人看起来似乎非常理所当然,但是却完全不适应于当地环境。

因为结合多布杰、黄渤、贩黑油兄弟等人的行为不难发现,西部人士犯罪也是直来直去,杀了就是杀了,怎么从法律上洗清罪过,似乎是他们的思维盲区,是外在于其行事逻辑的。

后面当发现黄渤没死的时候,潘肖喜出望外,以为彻底解除了负担。这进一步说明了潘肖对此一行为的认知,完全是法律性的。

他并没有为黄渤活着而高兴,他为自己免于法律制裁而欣喜

黄渤却给他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逻辑。西部的丛林逻辑。

他们不用火,用枪。

潘肖明白了真正的西部逻辑,那就是,你必须搞清楚孰强孰弱,用实力说话。

在用实力说话的过程中,特别是在暴力把他从一名都市社会的强者变成边陲社会的弱者之后,潘肖的人性,开始慢慢滋长出来。

犯罪头子拉拢他,对他说:你出你的书,我贩我的鹰,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而潘肖却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犯罪头子的眼里根本没有法律。他惹恼了潘肖,但并不因为他的犯罪行为。相对于贩鹰、杀人而言,对法律的不尊重,才是真正惹恼潘肖的理由。

如果承认自己和犯罪头子一样,那就意味着自己在和一个目无法纪的人处在同一段位。然而犯罪头子所彻底无视的“法律”,恰恰就是自己的“火”。潘肖绝对不能无视自己的力量之源。这不止是他的谋生之道,也构成了他理解世界的基本法则。

正是基于一种对法律的捍卫,潘肖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和犯罪头子划清界限。

他选择了捍卫法律,选择了站在犯罪头子的对立面,也正是在这个全新的立场上,他和自己此前对立的人,站到了同一战线,这不仅包括警察、女人,甚至还包括运黑油的哥们。

比较有戏剧性的一个细节是,潘肖在警车上,用警察的通讯设备通报说:有人涉嫌绑架人质、蓄意谋杀、盗猎走私国家珍禽。

对方说:啊?

潘肖不耐烦地紧接着回复:哎呀杀人啦!

自动放弃法律语言习惯,转而用当地人的沟通方式,这在潘肖是影片里的第一次,也标志着他对西部习惯的彻底顺从——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他发现了在西部比较好用的“火”。

紧接着,出现了一个西部片里经常会有的标志性画面:英雄纵马驰骋,赶赴他的目标。

这一组充满抒情意味的镜头,烘托了主人公决意牺牲的崇高情感,又以蛮荒壮阔的自然反衬出人类的渺小。

随后,抵达现场。坏人火并,好人绝地反击,最后一分钟营救。大决战在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发生了。

在这场大决战里,所有的冲突汇聚到一起,酝酿,发酵,爆炸。

倾颓、风化的土墙上,好人和坏人都躺在地上,招牌上戏剧性地写着“喜来登饭店”。

隼被潘肖放飞了。

讨厌拿动物说事儿的他,最终和动物达成了和解,然后以人的姿态倒下了。

影片的开头,潘肖说: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因为放弃自私,而是因为人会用火。故事的结尾则是,他放弃了自私。放弃了自私,他变成了一个崇高的牺牲者。

火,钱,烧成了一片,临死前的潘肖说:我会上头条。

头一次,名、利、火,他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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